僕法阿烏瑪把筐搬到芳妮那裡,芳妮在每個筐子裡埋進一顆種子並把它們在陽臺上擺好。每個人都累成了一團軟棉花。
直到今早疲勞也沒有消失。但郵船的日子快到了,趕寫出《薩摩亞史腳註》第五章。這不是藝術品。是應該儘快寫出來,儘快被閱讀的東西。不然沒有意義。
流傳著政務長官要辭職的訊息。未必可靠。大概是與領事之間的衝突生出了這樣的流言吧。
一八九二年一月×日
雨。暴風的味道。關門點上燈。感冒總是不好,風溼又開始了。想起一位老人的話:“在所有主義中最壞的是,風溼主義。”
作為休息,最近開始寫從曾祖父時候起的史蒂文森家的歷史。非常愉快。想起曾祖父、祖父和他的三個兒子(包括我的父親)一代接一代,默默無言地在濃霧的北愛爾蘭海堅持修建燈塔的高貴身影,即使現在我也充滿了自豪。題目叫什麼呢?《史蒂文森家的人們》、《蘇格蘭人的家》、《工程師的一家》、《北方燈塔》、《家族史》、《燈塔技師之家》?
祖父克服無法想象的困難,在貝爾·羅克暗礁海角修建起一座燈塔時的詳細記錄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在讀這份記錄的時候,我似乎感到自己(或者是還未出生的自己)真的體驗過當時的情景。我並不是平時想象的我,在距今八十五年前,我曾經一邊忍受著北海的風浪和海霧,一邊和那個只有在退潮時才顯露身影的魔鬼海角搏鬥過。狂風怒號。海水刺骨。舢板的搖擺。海鳥的尖叫。所有這些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突然,胸口好像被灼燒了一下。崢嶸的蘇格蘭的山脈,石楠樹的綠蔭。湖水。朝夕聽慣的愛丁堡城的喇叭聲。彭特蘭的山崗、巴拉黑特、卡庫沃爾、拉斯海角,嗚呼!
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南緯13度,西經171度。和蘇格蘭正好在地球的另一邊。
七
在擺弄《燈塔技師之家》材料的過程中,史蒂文森不知不覺地回想起了一萬英里之外的愛丁堡那美麗的城市。從晨夕的薄霧中浮現出來的山丘,山丘上巍然聳立的古老城郭,一直通向聖嘉伊爾斯教堂的崎嶇的西爾維特,全都活生生地在眼前浮現了出來。
從小氣管就十分虛弱的少年史蒂文森,每個冬天的早晨總是被劇烈發作的咳嗽折磨得無法入睡。不得不起床,在保姆卡米的攙扶下,裹著毛毯坐到視窗的椅子上。卡米也和少年並肩而坐,直到咳嗽平息下來,兩人都不開口,一直注視著窗外。透過窗戶看到的黑利歐特大街還是一片夜色,各處的街燈散發著朦朧的光線。不久,聽到汽車開過的聲音,前往市場的運菜車的馬兒噴著白氣從窗前走過。……這是留在史蒂文森記憶裡的這個城市最初的印象。
愛丁堡的史蒂文森家作為燈塔技師代代聞名。小說家的曾祖父托馬斯·史密斯·史蒂文森是北英燈塔局的第一任技師長,他的兒子羅伯特繼承了這一職務,並修建了著名的貝爾·羅克燈塔。羅伯特的三個兒子,阿蘭、蒂維多、托馬斯,也一個接一個地繼承了這個職位。
小說家的父親托馬斯作為迴轉燈和總光反射鏡的集大成者,是當時燈塔光學界的泰斗。他與兄弟們齊心協力,從斯克裡沃阿、琪坤斯起,建造了多個燈塔,修繕了許多港灣。他是才華橫溢的實幹式科學家、大英帝國忠實的技術官員、虔誠的蘇格蘭教會信徒,被稱為基督教之西塞羅的拉克坦提烏斯的忠實讀者,此外他還是古董和向日葵的愛好者。根據兒子的描述,托馬斯·史蒂文森對自身的價值經常抱有一種趨於否定的想法,他懷著凱爾特式的憂鬱,不斷想到死並諦觀無常。
高貴的古都,以及居住在裡面的虔信宗教的人們(也包含他的家人),曾經令青年時期的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極為厭惡。作為長老派教會中心的這個都城,在他看來完全是偽善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