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7部分

十八世紀後期,這個城市出現過一個名叫蒂空·布羅蒂的男子。白天是木雕匠人兼市議會的議員,但是到了晚上就搖身一變,成了賭徒和殘暴的強盜。直到很久之後,此人才現出原形並被判處了死刑。二十歲的史蒂文森認為,這個人正是愛丁堡上流人士的象徵。他不再去常去的教堂,而開始出沒貧民區的酒吧。

對兒子要成為文學家的理想宣言勉強給予了認可的父親(他最初是想把兒子也培養成工程師的),唯獨對他的棄教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在父親的絕望、母親的眼淚、兒子的憤慨當中,父子間的衝突不斷上演。看到兒子陷入破滅的深淵卻毫不自知,在這一點上完全還是個孩子,可另一方面這個兒子又在逐漸變成大人,以致完全不肯接受父親善意的勸告時,父親絕望了。

這種絕望,在過於自省的他身上以一種奇特的形式表現了出來。經過幾番爭執後,他不再試圖責備兒子,而開始一個勁兒責備自己。他獨自長跪,流著淚祈禱,激烈地譴責自己由於自身不到之處致使兒子成了神的罪人,並且向神懺悔。在兒子那邊,則無論如何不能理解,身為科學家的父親為什麼會演出這麼愚昧的行為。

但是,每次和父親爭論之後,他總會不快地想到:“為什麼一到父親面前,自己就變得只會發一些小孩子式的議論呢?”雖然在和朋友交談的時候,自己明明能夠瀟灑地大發精彩(至少是成人式的)議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始的教義問答、幼稚的反奇蹟論,只能用最笨拙的哄小孩的事例來證明的無神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思想只是些如此幼稚的東西,可一旦和父親針鋒相對,結果千篇一律總是變成這些。不可能是因為父親論法高明,所以贏了自己。事實上,要駁倒對教義沒有做過細緻思考的父親是非常容易的。但問題是,在做這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的過程中,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態度變成了連自己都討厭的孩子般的歇斯底里,並且連辯論的內容都變得既淺薄又可笑起來。難道說,是自己身上還殘留著對父親的撒嬌(也就是說,自己還沒有真正變成大人),它和“父親仍然在拿自己當孩子看”互相起作用,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嗎?又或者說,自己的思想原本只是廉價的、未成熟的外來之物,當和父親樸素的信仰對峙時,它表面的裝飾部分被一一剝去,現出了真正的原形嗎?那時的史蒂文森,每次和父親衝突之後,都不得不感到這些令人不快的疑問。

史蒂文森表明要和芳妮結婚的意願之後,父子間的關係再度緊張起來。對托馬斯·史蒂文森來說,比起芳妮是美國人、有孩子、年紀又大這些因素而言,問題的關鍵首先在於,不管事實如何至少在戶籍上她現在還是奧斯本夫人。但是我行我素的獨生子活了三十歲頭一次下決心自己養活自己——並且養活芳妮和她的孩子,毅然遠離了英國。父子之間變得音訊不通。

一年後,當透過別人,聽說在隔著幾千英里海洋和陸地的遠方,兒子一邊和病魔搏鬥一邊每天連不到五十便士的午餐都吃不飽時,托馬斯·史蒂文森終於忍不住了,伸出了救援之手。芳妮從美國給未見過面的公公寄來自己的照片,並附筆說:“照片拍得比本人漂亮很多,所以千萬不要以此為準。”

史蒂文森帶著妻子和繼子回到了英國。出人意料的是,托馬斯·史蒂文森對兒媳大為滿意。以前,他雖然清楚地認識到兒子的才華,但是總感到在兒子身上,有一種從通俗的意義講不能令人放心的地方。這種不安,即使兒子的年齡再怎麼增加也是無法消除的。但是如今,由於有了芳妮(雖然一開始反對這場婚姻),他感覺兒子得到了一個務實而可靠的支柱。將美麗、脆弱、花一樣的精神支撐起來的,充滿生氣的、強韌的支柱。

經過長期不和之後,一家人——同父母、妻子、洛伊德——一起在佈雷伊瑪(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