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之沉默,屠龍的勇士成了惡龍,如何不令人惋惜?
顧玄接著道:「多少人口中罵著世家又想成為世家?真以為當了官就能成為世家了?何其可笑!」
顧淮之見顧玄這副毫不意外甚至等著看寒門自動跳坑的樣子,不由微微皺眉,「阿公早就知曉了此事?」
「我為官這麼多年,見過的類似的事多了去了,有什麼猜不到的?」顧玄冷笑,「這幾十年興起的寒門子弟,唯有兩人不曾做過為了私利害人性命的事,你可知是誰?」
顧淮之眨了眨眼,略一思索就猜到了答案,「徐季陵和馮克己?」
「正是。這兩人才堪稱一句寒門之首,才學品行皆出類拔萃。不過馮克己心性不及徐季陵開闊,還要低徐季陵一頭。只可惜,徐季陵身故後,徐家子弟竟無一人可用,悲乎,嘆乎!」
顧淮之的重點則在,「阿公既然已經知曉寒門士子縱容家人吞併百姓田產甚至害人性命之事,為何不向陛下稟明此事以還百姓公道?」
「時機未到。」
「什麼時候才是時機?」
「鬧的夠大不能輕易收場的時候。」顧玄眼神清冷,竟是讓顧淮之在暑氣難消的夏夜都感覺到了一絲冷意,「陛下當日一意孤行要開科舉,你以為世家真的會那麼輕易算了嗎?這才是世家的反擊,堂堂正正的陽謀,不需要自己多做什麼就能給陛下一記響亮的耳光。世家嘴裡的肉,是那麼好搶的嗎?」
「何至於此?」顧淮之皺眉,「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士族與寒門的爭鬥,何苦拿無辜百姓做筏子?」
「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顧玄看得更透徹,「即便我一開始就提醒陛下注意此事,也避免不了土地兼併的發生。人的慾望是無窮無盡的,能輕易被慾望掌控的人,當不了一個好官。黨爭素來就是這麼殘酷,如今馮克己藉助科舉的東風劍指世家,世家若不反擊,臉面何存?淮兒,你天縱奇才渾身無不好,只一點,太過心軟!為官做宰做家主,太過心軟,只會傷到自己人。」
顧淮之沉默,眼中卻有別樣的堅持。以人命為棋子與人對弈分勝負,哪裡有贏家?
顧玄暗暗嘆了口氣,沉聲道:「放心吧,這事馬上就會處置好的。」
顧淮之心下發悶,沉默點頭。又過半月,顧淮之收到了來自各州傳來的調查結果,心情更為沉鬱,這一屆寒門進士,私吞百姓田產者,佔了三分之二。餘下的三分之一,是馮適這些本就家境殷實的人家。這種赤裸裸的現實,讓顧淮之透過這些鏡花水月的浮華景象,看到了這個世界冷冰冰的實質。
沒等顧淮之將這些證據整理好交給元熙帝,這件事就被另一個人以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給揭開了。
七月初,福王領兵凱旋,於大殿之上接受封賞後,又深深跪拜於地,言明返京途中撞破的刁民仗勢欺人強奪百姓田產殘害人命,請元熙帝為民做主。
元熙帝勃然大怒,又聽見這些刁民都是新科進士的親眷,更是怒不可遏,差點要將他們全部下大獄。
馮克己等人再三勸誡,元熙帝這才就坡下驢,勒令他們在家反省,各州官員徹查此事,查明後再來清算。
顧淮之則冷靜的多,暗嘆一聲世家手段之高。寒門自己作死,捅破這事的還是福王,一巴掌扇在寒門臉上,一巴掌暗中打在元熙帝臉上,世家乾乾淨淨看熱鬧。
哪怕換個人呢,元熙帝也有藉口拖一下。然而福王可是元熙帝的親兒子,又剛立下大功,本來就是個憨憨,元熙帝能怎麼辦呢?只能吃了這個教訓。
顧淮之也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一切禍端皆是這些寒門士子自己自身不正,日後自己要更加謹言慎行,熟讀律法,絕不犯事讓人有把柄可抓。不然的話,那才是要拖著全族人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