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地停了下來,雙目透出無情的冷光,一如既往:黑漆漆的、直勾勾的、一眨不眨。它的信子不停地閃動,把空氣中的微粒傳送到上顎的犁鼻器中,然後進入大腦:這就是蛇的嗅覺。它昂起頭,部分身體也隨之仰起,差不多蜷成了一團惹人注目的蛇圈,凝然不動。然而顫動逐漸消退了,兩分鐘後它鬆弛下來,繼續朝水坑爬去,終於爬過了數分鐘前剛剛留下的靴印。
《漫漫長夜》第一章(2)
像一支手搖留聲機裡飄出的老歌,高原荒漠悠然入夜。在桂帕山的夜影中,一條菱背響尾蛇正在飲水,一隻夜鶯正在鳴唱。沒幾秒鐘,一頭野狼開始嗥叫,不一會兒,同類的應答聲、合鳴聲交融到了一處,一時間,究竟是誰在嗥叫,已難以分辨。帕布羅自西邊沿著斯萊特溪谷的河床走來,在他沉重的喘息聲中,涼鞋下石塊的嘎吱作響幾乎難以聽見了。爬下山脊時,他已經注意到了右下方遠處牧場房舍裡的燈光。這燈光並不陌生,因為在他向北邊流亡時就曾見過,對此他從不介意,因為他確信,住在那裡的老頭兒對夜幕下發生的一切都懵然無知。
離主宅西北方向半公里處另有一處建築,它更小巧些,由泥磚築成,四周環繞著毛枝香柏,這樣一來從遠處根本看不清在西邊的視窗處亮著幾盞燈。帕布羅會繼續沿著乾涸的小河道一直走到那塊他用過的大岩石處,他會站在上頭,把目光投過溪谷的邊緣,細數窗邊的燈火。求你了——他的禱告飄向蒼穹深處的聖母瑪麗亞——讓那兒只有兩盞燈。然後他就可以扔下揹包、開懷痛飲了,還可以在再次向南回到自己位於聖赫勒拿的家鄉和家人處之前休息幾個小時。如果運氣好的話,他還可以搭上邊境巡警的車,被送到卡斯托倫附近的交叉路口,那樣第二天傍晚就能到家了。他們當然會訊問他,但他會說他只是到北部來找工作的,而其他方面則完全查無實證。雖然帕布羅從未真正那樣想過,但用美國納稅人的錢作一次歸家之旅無疑是令人愉快的。對他而言,英美佬寬鬆的法律條文和無知的慷慨大方讓事情變得更為簡單。
再一次,夜鶯在鳴唱。再一次,野狼在嗥叫。菱背響尾蛇也幾乎飲完了水,它再次感覺到了異動,把頭從水坑中昂起,靜靜地將這一姿勢保持了五秒鐘,然後慢慢往回爬向它能找到的任何掩體。有什麼東西來到了水槽的另一側,正在發出聲響。由於沒有與聽覺相關的生理器官,蛇只覺察到了那些聲響中的一部分,就是引起地層最微小顫動的那些聲響,比如人類的腳步。這樣一來,西部菱背響尾蛇永遠都無法確定其周圍的環境,而只能以一種原始的方式,對自己的感應器所能接收到的小片現實作出反應。對於菱背響尾蛇,以及生活中至關重要的大多數事物而言,當對生存無關緊要的因素都被剝離了之後,生存就簡化成了食物、危險和物種繁衍。
那些聲響先是舊靴子踩在沙地上所造成的柔和影響,然後是蛇無法聽到的、從水槽表面拂去塵屑的沙沙聲。一個男人從捧成杯狀的雙手中咕嘟嘟地喝水,月光隨著水面波動的漣漪盪漾開來。
印第安人喝完了水,用破舊的丹寧布一種厚質棉布。襯衫袖管擦了擦嘴,向十五米開外的牧場房舍窗戶瞥了一眼。廚房裡透出的光亮僅在黑暗裡溢位了很短的距離,透過部分覆蓋著金銀花藤的窗戶,他能看見一個老人坐在桌邊,正把玩著牌。
這位印第安人久處沙漠,對其韻律與最細微的變動都敏感異常。此時,他覺察到有什麼東西靠近了,於是停下了用襯衫袖管擦嘴的動作。他轉動著眼睛,沒什麼東西,又朝水槽另一邊看去,保持了這個姿勢達一分鐘之久。然後他微笑著把右上臂放在胸口,手掌朝下,再以一種輕揮的姿態把手移開。這個動作屬於一種古老的、不為人所知的語言,一百五十年前他的祖先曾用過這一手勢,那時人們漫步在卡曼奇瑞亞印第安人一部族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