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說屠宰臺的木杆像是墳坑裡刨出來的白骨,說屠刀就是王八的腳,說馬燈是女鬼的眼睛。還有,他說楊生情貼的那一頁頁詩就是招魂牌。他罵蒼蠅是“狗日的”,罵已經開花的向日葵是“小媽養的”,罵越窗而入的陽光是“表子”,罵那一頭頭被抬進來的豬是“討債鬼”。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麼大的火氣,彷彿天地萬物都把他得罪了似的。人們見他反常,知道他遭遇了難以承受的不幸,也就不計較他言辭上的尖刻。他也不像以往那樣發了工錢後就喜滋滋地張羅著進城,也不託李公言買什麼有價值的物件了。他宰了一夜豬後,不像別的屠夫回屋睡覺,他常常呆呆地坐在零作坊的門前,看著遠方的麥田。有時他看見烏鴉會說:“你們自由啊,讓我也變成只老鴰子吧。”有時他看見閒走的馬會說:“唉,我要是你就好了,只管埋頭吃草就是了。”他有時想著什麼會笑出聲來,有時則會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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輓歌(2)
翁史美想,能讓魯大鵬如此反常的事情,一定與賣菜女人有關。她就暗地讓李公言代為打聽,看看那女人究竟出了什麼事。結果李公言很快就在菜市場打聽到了,那女人有一天賣著賣著菜,忽然覺得心口疼,一同跟她賣菜的人說她這是站攤兒累的,她就墊著一塊紙盒坐了下來。才坐下來,她就臉色發青,出氣也不均勻了,只一忽兒工夫,人就沒了氣了。她就死在一堆蘿蔔白菜中間。
賣菜女人的死深深刺激了魯大鵬。他想起這女人與自己在一起時,也曾嚷過心口疼,他並沒在意。如果當時他關心她,陪她到醫院去看看病,也許就不會有她今天的猝死。魯大鵬對他們未來婚姻的設想,就像燕子銜泥一點一點地築巢一樣,如今這巢已築完,可燕子卻飛走了。他守著一個空巢,覺得生活一下子變得黯淡無華。有一天傍晚,屠夫們圍坐在桌前吃飯,魯大鵬嫌青椒炒鹹了,賭氣地撇下筷子不吃了。翁史美覺得這是和魯大鵬把事情說開的最好時機。她說:“大鵬,賣菜女人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人生就是這樣,生死不由己。你心裡難受,就別憋著,找個地方哭一場就好了。你怕我們聽見的話,可以去菜地哭,蟲子聽見了不會笑話你。你也可以去麥田哭,鳥兒聽見了也不會笑話你。要是你不願意走太遠,就去屠宰間哭,楊生情寫的那些詩聽見了也不會笑話你。”魯大鵬的臉抽搐著,他囁嚅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她死時我在這宰豬,還喝酒,我混蛋!”說完,他打了自己一巴掌,離開飯桌,去了屠宰間。未到屠宰時分,可裡面卻傳來了嚎叫聲。魯大鵬的哭聲使屠夫們沒有心思再吃飯,大家落寞地放下筷子,紛紛離開飯桌。劉鐵飛走到菜地去吸菸,王爺拾掇飯桌,王軍到門房朝李公言去借指甲刀,他的指甲長了。只有楊生情,他回屋點起了油燈,刷刷地寫下了一首詩。當魯大鵬釋放完悲哀,王軍和劉鐵飛抬著一頭豬走進屠宰間的時候,楊生情已經把那詩貼在了廊柱上。翁史美掛馬燈的時候看見了這首新詩:
你的淚淋溼了我的心
生活中隱藏著一把把屠刀。
當我們為著幸福而憧憬的時候,
這屠刀就飛了出來,
把幸福扎得鮮血淋漓。
於是——
我聽見你在屠宰間嚎叫,
我看見你的淚濺在廊柱的詩上,
讓那抒發著愛意的字跡變得模糊。
溫暖已遙不可及,
往事已不堪回首。
翁史美讀完詩後走出屠宰間,這時已經平靜下來的魯大鵬和楊生情也抬著一頭豬進來了。翁史美往豬身上使勁吐了一口痰,說:“叫吧,再不叫就沒日子叫了!”
風涼了,麥子也黃了。麥子一黃,天就顯得高了。魯大鵬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情緒低沉、牢騷滿腹了,但他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