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有收廢品的叫嚷,他就捆了一摞賣了,得了五塊多,有了買煎餅的錢。
《大眾電影》與《世界博覽》多以漂亮女人做封面,他拿下樓去,就有打牌人叫嚷:“瞧瞧,領導賣什麼啦!”我放學歸來時,他們衝我一片哄聲:“你爸賣大姑娘了。”我沒搭理他們。樓門口蹲著一個滿口煙斑的老頭,見我走來,站起身說:“領匯出門,可不常見。我跟著看,見你爸賣了雜誌買煎餅,家裡出什麼事了?有困難,言語一聲啊。”老頭語調誠懇,一臉的幸災樂禍。
我衝老頭一樂,說:“幫忙?輪不到你。”
父親平躺在床,肚子凸出,如海面上的鯨魚脊背。他過去的精明和現在的頹廢都令我反感,但血緣是一股電波,訊號強大。
他做出的每一個行為,好像都同步貯存進我的大腦,我天生知道他所有事的答案。看到他,我便明白了買煎餅的原委。
當我說出再考一年美校的計劃,他就用拇指彈起了食指。他一夜未停,指甲所能發出的聲音很小,但透過血緣的渠道,傳導到我耳中無限放大。凌晨三點,我再無法忍受,起床叫他停手,但他昏沉地睡著,兩手在身體兩邊。
【十九】
經過兩星期軍訓,九月十七號,Q在美校正式上學。我報了新學期的週末考前班,她週一至週六在校,我週日到校,我倆又一次同地不同時。
她送給我一張明信片,印有舢板衝浪的照片,注一行小字:“挑戰風浪”。我知道,她指的是明年的考試。我不再見她,水庫蓄水般期待著一年之後的激情。心願和心理是不同事物,心願依舊美好時,心理已經失控。
我變得不敢見她,她成了不祥之物,只要看一眼,就招來考學落榜的惡果。
美校的高班學生會到考前班做頭像模特,一小時六元錢。一日,我走進教室,發現做模特的是Q。她穿紅色背心,外套一條肥大的兜胸勞動褲,梳著兩條辮子,已有了美校學生的藝術氣質。
課間休息時,她走到我的畫板前說:“你把人畫得太肉了,要找點石膏的硬度感和三角、方塊的概括性。”她考入美校後,水平迅速提高,她想用自己提高的水平幫幫我……而我瞪了她一眼,自己都感到目光兇惡。
她走開,推門出去。
她做模特的下午,共有三次課間,我沒出過一次門,始終待在人滿為患的教室。放學後,我最後一個離開,走廊中沒有她的身影。
下樓梯時,一個鉛筆頭打在我脖子上。她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我:“有什麼事麼?”她嘴裡呲了一聲,迅猛地反身,順著樓梯向上跑去。
聽著頭頂打鼓般的腳步聲,我沒有追上去,而是向下走。出了校門,騎到街上,罵了聲自己:“你要幹什麼?”假設我所做的都是對的吧!我從小目睹了父親的厄運,對興亡成敗尤為敏感。老天吝嗇,眾生福薄,和Q現在戀愛,將耗掉我僅有的福氣。明年大考結束後,我會給予她一切補償。
我兢兢業業地維護著自己的幸運,和她日漸生疏,度過了秋季冬季。二月份,美校學生放寒假,開設了連續二十天的考前班,我繼續參加,作最後衝刺。
寒假班結束時,校方為鼓勵考生的考學熱情,與去年一樣,發了六個黑皮速寫本,獎勵優秀生。天道酬勤,我這回贏得了。
一切都在既定的軌道上執行,我必將考上。拿到速寫本的當夜,我騎車到Q的窗下,想看看她淡藍色的窗簾,看一眼便走。
但她房間黑著燈,我有不好的預感,在草地上坐到天亮。
她窗簾在晨光中顯得很髒,不單是土塵,還有大大小小的汙垢,像是連湯帶飯地撒在了上面。
她家無人,一個買早點回來的老太太告訴我,這家女孩精神上出了毛病,連續幾日又叫又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