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擾民,她父母陪她住到了鄉下。
我立刻上樓,敲她家鄰居的門。我連問幾家,都不知養病的具體地點,有一家人說:“她父親是個組織觀念非常強的人,請假時,一定給領導留下了聯絡方法,你要不跟我一塊上班,到單位問問?”我跟著去了,那是一個三聯體的大樓,中央樓體平對正南,樓門高闊,白天也亮著兩盞門燈,左右樓體分別斜指東南、西南。大樓整體,像一隻血盆大口、兩翼張開的蝙蝠。
Q父親的領導,比Q父親年輕四五歲,左眼皮有顆黑痣,也許是這一點重量,令他無法正眼看人。他低著頭,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小聲嘀咕:“我是很開明的,尊重個人生活,多次向他表示,你的家事我不聽,但他還是事事彙報,搞得我很煩。但這次,他是因為女兒請的假,可他女兒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問他,他也不說——太不正常了。”他偷偷瞟了我一眼,一下愣住,整張臉抬起,對我是高中生感到很吃驚。他問:“門衛通知我,說是美校來人詢問,你不是學校老師吧?”我說我是他女兒的同班同學,他一臉不高興:“你在美校開了介紹信再來吧,我們這是單位對單位,不招待個人。”我出了領導辦公室,正碰上Q家鄰居拿著一份報表迎面走來。
他問明我情況,說:“她父親事事依靠組織,去鄉下坐的肯定是單位的車。我幫你到車隊問問。”我在樓外等了他半小時,他遞出個紙條給我。我說:“您真是個好人。”他笑著擺擺手,走回樓門。
倒了兩次公共汽車,搭乘一段運菜的手扶拖拉機,我找到了Q一家。他們向當地農民租了一戶小院,Q母親和Q眉眼很像,但牙很大,撐得滿口,只此一點,她就和女兒有了天壤之別。她沒事人似的燒水做飯,時常咧嘴笑笑。
Q父親則明顯憔悴,握著農民留在院中的一個鐵鍬發呆,鐵鍬杆是根粗硬的大棒子。他問我如何找來,我說多虧一個好心人。他問了那人相貌,說:“小人。”他告訴我,機關與工廠不同,工人直接罵罵咧咧,一旦翻臉便是一輩子橫眉冷對,而機關殺機暗藏,在大事上害你的同時,會在一系列小事上幫你。Q犯病時的哭鬧聲並沒有大到擾民的程度,但這位鄰居帶頭抗議,以致全單位都知道他女兒瘋了。他成了機關中的談資話柄,狼狽不堪。
我問為什麼不送Q去醫院,他說他媳婦就是護士,知道精神病院有病人捱打的先例,雖然是個別現象,但還是不捨得Q去。因Q是抑鬱,不是精神分裂,只要換個環境靜養,按時吃藥,兩三個月就會好起來。
至於Q的犯病,Q父親說:“永遠不要以個人對抗團體,這是個教訓。”Q與撩她裙子的青年教師之間的鬥爭,以Q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但個人的勝利在一時,團體的勝利在永世。青年教師屬於美校團體,校方處罰他,傷了校方的體面。
按照校方規定,新生入學的第一年為試讀期,只要有一門成績不合格,就會被開除。為使校方找不到開除她的理由,Q異常勤奮地學習,專業課和文化課始終在前幾名,但她的體育課出了差錯,短跑不及格。
她在期末有一次補考機會,她回到高中,求高中體育老師訓練她短跑。訓練了兩個星期,遠超過及格標準,高中體育老師說:“你很有運動天賦,應該上體校。”但她在美校的操場,卻怎麼也跑不出她在高中操場上的成績,還是不及格。
考試和補考都是一個人單跑,Q找了一個及格的學生,要求兩個人一塊跑,由於全班男生起鬨,美校體育老師勉強答應,結果她及格了。
Q又一次勝利,得意地把事情對父母講了,情緒高昂,可第二天不敢出家門了,躲在衣櫃裡,五天後開始又哭又叫。
她的病情現在得到控制,由於藥物作用,一天睡覺十八個小時。
我和她父親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