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手一甩,整個人卻也順勢蹲了下去。
她一顆心差點跳出了咽喉,以為他不支暈倒了,忙矮下身子去扶,但他卻已蹲在地上,雙手抱住頭,將自己蜷縮得像一顆球。
“你不懂的……”他喃喃地道。
“少爺,我懂。喜兒姑娘更懂得你用心良苦。”她蹲在他身邊,百般不願看他這麼痛苦,而唯一能安撫他的,還是隻能搬出喜兒姑娘。
“你以為我真的愛喜兒嗎?”無力的聲音幽幽傳來。
不是嗎?宜城大小皆知,侯公子追求程喜兒是出了名的痴狂,不僅常常上油坊買油,還端了他那把寶貝椅子,嘻皮笑臉的坐在人家油坊裡,一坐就是半天,淨愛吹噓侯家財富,賣弄他太少爺的身分。
這是門外的玩樂少爺,而在她眼前的,是門裡深沉幽靜的少爺。
“你又以為我嘆氣、心情不好是因為得不到她的感情嗎?”
難道是她誤會了嗎?少爺將所有的人都瞞住了嗎?
“我是喜歡喜兒,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好到令我自慚形穢……”侯觀雲聲音沉悶,就像無邊的黑夜,令人窒息。“我曾經想娶她,那是出於內疚。可我不配娶她,她太好,像太陽一樣亮,又好比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侯家汙穢齷齪的黑暗面。”
柳依依仍然記得,少爺奉了老爺之命,以追求喜兒姑娘為手段,目的就是將百年曆史的程實油坊收為己有。
老爺巧取豪奪的經商行徑,她多少有所耳聞,這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那時她尚未開竅,總以為少爺就這麼聽命行事,認真追求起喜兒姑娘了。可如今才體會到,原來,少爺那些過度招搖的追求手法,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為的就是讓喜兒姑娘討厭他;那樣既能跟老爺交代,又能保全喜兒姑娘的油坊。當她方才在街上聽到江照影這麼說的時候,她還有一絲困惑,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所以,他的嘆氣是為了老爺、為了侯家,不全是為了喜兒姑娘?
少爺啊,:心事藏得這麼深,何苦來哉?老是扮戲,偏又假戲真做,喜歡上了喜兒姑娘,這番用心和感情註定沒有結果,他很辛苦的啊。
“我既不能娶她,又不想娶那幾個表妹,所以我必須拜託你跟我『睡覺』,能擋得了一天是一天。”他又幽幽地道。
將來她離開之後呢?誰來幫他繼續擋下去?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丫鬟又能擋得了多久?他是否從此就得被迫娶回不喜歡的表妹?
天!她無能為力。如果可以的話,她願能幫他永遠擋下去,直到他尋覓到他真正喜愛的那位姑娘。
她憂傷地直視抱頭無語的男人,輕輕按上他的左手腕。
“少爺,傷口還在流血,我幫你止血。”
她平抑忐忑不安的心跳,慢慢地將他的手從頭上拉下來。
只是皮肉擦傷,但血流卻是不止。她摺好帕子,將他的手背緊緊纏繞起來,再用力按住傷口。
他任由她擺佈,而她也只是低著頭,盯住兩隻緊密交握的手。
深夜靜寂,兩人各懷心事,相通的,是彼此手心的熱度。
過了片刻,她放開了他的手,就著星光察看帕子,見那白帕不再滲出血漬,也就放下了心。
但這個仍然蜷縮蹲在地上的男人無法讓她放心,他好靜,靜得彷彿讓黑夜給凍凝在這條幽暗的小巷口,也彷佛以為擺出這樣的姿勢,就可以不必抬頭面對無邊無際的暗夜。
她不知要如何出言安慰,又怕說了讓他心煩,她能做的,就是再度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輕輕地、怯怯地撫上他的背。
像她照顧年幼妹妹的方式,她輕柔地拍撫他,一下,又一下,順著他的呼吸起伏,沉緩而柔和地安撫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