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之類了——今日市井繁華喧鬧,騎馬坐轎之類恐怕天亮了也回不了府。李琅琊在宮門口立了一會兒,乾脆揮退了來迎他的下人。他很久不曾獨自步行了。
他抬頭,皓月皎潔,美若盤玉。江山一平定,似乎幾年前一直冷寒的月也恢復了當年盛世時的瑩潤動人。李琅琊感到涼絲絲的夜風帶著煙火的氣息從脖子邊吹了過去。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那笑容裡還是帶著一些傷感的。當年他和端華去看了多少次花燈會,猜了多少次燈謎——
有多少東西,是再也無法找回來的。
李琅琊搖搖頭,止住無謂的亂想。他信步走著,此處離西市並不遠,他走得又快,不過心頭思緒紛亂,一面走一面想事情的後果便是,待他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是被一片燦爛無盡的燈海晃了眼,李琅琊下意識地舉手去擋,這一下子陡然回過神來卻又連連撞到好幾個人,這下惹得人們紛紛側目。李琅琊今日進宮議事卻未穿朝服,一身素縞飄逸俊秀,這當口立馬將年輕姑娘的目光吸引了過去。李琅琊耳力偏偏好用,一下就聽見有年輕姑娘在笑嘻嘻地紛紛議論這是哪家的俊公子,卻怎麼有些傻氣般連路都不看——這議論竟然叫李琅琊一下子紅了臉。還好花燈燈海閃耀,四周笑語紛紛,並沒有過多的人注意到這一幕。李琅琊慌不擇路地想要轉身,剛走出幾步就有些發愣地站住了。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這種當年讓端華玩味不已的慌亂和呆氣,在歲月流逝中,自己是何時把它不知不覺地弄丟了?是在官場,還是在戰火?可既然弄丟了,方才的慌亂又是從何而來呢?
李琅琊茫然地抬頭向前面望去,今年官家的確是下了大功夫,花燈燈海無盡,一片暈黃暖光燦如星海,幾乎要照徹了長安城漆黑的蒼穹,對著這燈海如晝,連天上的月色都黯淡了,隱沒了。無盡的戰事給百姓們帶來的傷痛的確是難以估量的,這好比舊日盛世的燈海如晝讓人流連忘返,到處入耳皆是歡聲笑語,儘管那後面有著無限的隱痛,在這上元佳節,似乎一切都有權利被忘懷,包括離棄、背叛、猜忌和生死,一切都有權利被重演,包括哪些美麗的舊日香夢,年少輕狂的無憂無慮——
酸楚突如其來,一下就佔據了胸口,無處著力的酸楚讓李琅琊低沉地咳嗽起來,他拿袖子掩了口,在一片淚水模糊中望了那浩淼如歲月的燈海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卻冷不防再次撞上了人。那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正慌亂地撿起散落了一地的胭脂水粉。李琅琊還未從方才的情緒中回覆過來,不安之下立刻蹲下去幫她收拾,卻不想有些東西傾在了地上。那小姑娘本來慌亂,抬頭之下卻看見對面公子俊秀得近乎溫柔的面容——李琅琊不知道,在方才的情緒下,他平素身上那種凌厲之氣早就一乾二淨了。小姑娘臉一紅,立刻提高了嗓門。
“公子,這許多人,您怎麼也不看路?這下可好,這些東西可要您賠!”
“……啊?”李琅琊一愣,那溫柔的神色就有些僵在了臉上。
那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他幾乎要記不清了,也是這樣一個燈海如晝的晚上,人潮如錦繡,他記不得是不是自己在抱怨,是不是自己在向那個笑容俊朗的金吾少年郎抱怨著為何年年燈會都一再被擠散——不過他還記得那個少年為了躲避那些風流情債扯著他急急往小巷子裡閃去,卻撞掉了賣胭脂水粉的小姑娘的提籃,為了那面小小的銅鏡,李琅琊記得端華笑容爽朗,那時候他摘下右耳小小金環向小姑娘笑著。
喂,鏡子我們買下啦,大過節的,小姑娘不要生氣,你看,這個夠不夠鏡子錢?
那時候小姑娘在滿城的煙花與月色下,對著少年郎深黑俊麗的眉目看得發了怔,直到小臉通紅搶過金環轉身就走,卻不由自主地微笑著——那時候端華不知道,站在一邊的李琅琊也愣怔了許久,然後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