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邑上前,手搭去馬含光肩頭,低下身試圖對視其半垂雙眸:“我知你不好過,當年你與你師姐同來萬極,我與許多弟子都見過她。她很好,可惜命格輕,紅顏薄命,但你尚活著,不能總陷在過去自尋煩惱。”
馬含光原也沉默地聽著,沈邑卻不知自己哪句言語出了錯,這人驀地便揚高了眼,那雙血絲密佈的眼夾著幾分驚詫,瞪視於他。馬含光的眼,原是沈邑見過最為分明的黑白二色,也不知幾夜未眠,竟熬出了雙瞳上一層赭赤的薄膜。細查下,全是網羅交織的鮮紅粘絲,眼角與眼瞼下的一圈更似浸透了血。
那震驚並未維持太久,沈邑尚且來不及蹙眉,對方表情欠缺的臉忽而便積出笑意。初初薄淡,繼而扭曲地變了形,馬含光一把掃開沈邑的手,當年的師姐?紅顏薄命?他倒忘了,這根本只是通雞同鴨講的敘舊,她是誰,誰來記得她?!
無聲笑顏終以喉中嘶啞不斷的笑聲做了延續,馬含光垂首,如非忍耐二字,他甚至有將眼前這位生死至交碎屍萬段的衝動。世上有人活著,有人死去,卻還有一種人,哪怕至死都不會被人銘記。當年因馬含光對伍雀磬用情已深,便是防他穿幫師門才特意安排一名“師姐”。所謂的師姐,有她存在,伍雀磬的身份就永遠不會為人所察。同樣的,伍雀磬曾經存在的證據,她活著的意義,除了自己,還有誰會知曉?
她那麼好,又有誰人懂?!馬含光就連哀悼,就連懷念都不敢與人分享,他活得可悲,但世間又有誰敢與伍雀磬比可悲?她就那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屍骨無存,不得祭奠!每日那麼多人活著那麼多人去死,為何最無辜之人卻偏偏落得最悽慘的下場,說天道有常,說因果報應,誰會信?誰又肯甘心屈服?!
“你清醒點!”沈邑從未見過馬含光如此,記憶中的對方向來冷靜,便是痛苦也只將自己封固於漠然冰冷的表象之下,突然之間的失常,沈邑反而不知如何勸慰。
笑聲猝止,垂首之人長吁了口氣,再開口時竟似一切平復:“你說她好,卻不知何謂好……幼時我隨我娘改嫁,是我娘於鄰里鄉間的笑柄,家中更無人看得上我,後遇災荒,隨便尋個什麼由頭就將我撇舍開。是師姐收留我,她帶我上九華,她告訴我要揚名立萬,自會有看不起我的人知道我的好處。可其實我資質平庸,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期,九華門下也只能做個守山童子,任師兄弟們百般欺凌。我不願她失望,因此偷學武藝,終於苦修有成,得了掌門器重。再後來,便有人誇我天縱奇才,又有人道我年少有為。可其實呢,世間那麼多瑕不掩瑜的典故,但世人吹捧的,永遠是最光鮮最亮麗的那一面,換一種模樣,換另一種失意又寒酸的醜態,誰又會多看我一眼呢,唯有她。”
沈邑見馬含光面無表情地抬頭,愈發深晦的眼,似有股隱於其下最為平靜的瘋狂。“世人看不見的,我自會一點點讓它復現。”曾當初被掩蓋的,我也會昭告天下,何為公義,何為正氣,都不過一群虛有其表的衛道士玩弄於股掌的權術。他馬含光縱成叛徒,叛的也是這清濁不分的世途,是那個昔日自以為剛正為公卻蠢鈍又天真的自己!
……
這日,沈邑懷著萬般不放心,將伍雀磬帶離琳琅莊。然而臨走時回頭看,卻又覺馬含光一切如常,除了眼中的微赤與眼下稍重的黛影,誰也猜不到他翻臉無情,背後卻藏著那般無人可訴的情殤。
馬含光於對方走後第一時間去見了孔玎顏:“雕沙一事,我知你初衷是讓我親自參與。為不負少主厚望,我也必當全力以赴,但有一條件,希望少主能成為我沙作的原型。”他凝視她的臉,仍舊是令天下女子終無法抗拒的真摯與專一。
另一方面伍雀磬執意返分壇,還非要擺脫了馬含光回分壇,原因自然有被對方寒了心,但更多的,卻還是有關戚長老曾託人交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