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了多回經驗,儘量做得不動聲色,看高主任如何圓謊。然而高主任卻不像信口開河,潤潤嗓子,侃侃而談,說:“南音前身南方音專的創辦人有個外甥女,是愛國華僑,有名的作曲家兼鋼琴家,榮獲過威尼斯國際音樂節大獎,現任印第安納大學駐校藝術家,田書記正透過她留在國內的親戚跟她在接觸,邀請她回來為新中國作貢獻。”高主任說到這兒,賣了個關子,“已有六成把握了,田書記還在努力中。”人事處長頭一個衝小田叫好,其他人紛紛鼓掌,好像那女音樂家已站在了他身後。
會議一散場,小田還沒來得及責問高主任,她就主動給他眨眨眼,撅嘴說:“別罵我吹牛,我說得已夠保留了,把握至少有八成。”小田大喜,竟情不自禁,伸手拍了拍她腦袋。那位華僑音樂家名字叫蘇娘,後來在田書記、高主任的反覆努力下,終於在南音三十年院慶時歸來,並留校任教,直至搭上了一條命。當然,這已是後話的後話了。
二十二
春天來了,倉空了,缸空了,田裡收不起吃得的東西,饑荒就來了。報紙上開始有專家寫文章,說少吃飯、多喝水更有利於健康。鳳兒看見,流入城的叫花子越來越多,而自己做出來的菜油葷越來越少,飯越來越稀。聽說,老家那邊,已經有人餓死了。她眼皮跳,睡不著,就跟小田商量了,打個包,塞了糖、掛麵、臘肉、板油、火腿和幾塊肥皂,趕回去探一探父母。小田把她送到火車站,又再送到月臺上。雨水瀟瀟,寒風颼颼地吹,兩個人肩並肩,冷手拉著冷手,一時無話,看著火車發呆。汽笛終於撕心裂肺地響了,又刺耳又難受,難受得鳳兒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側臉叫了聲:“哥。”小田展開手臂,把她摟住,緊了一緊,然後一推,說:“到了寫封信。”
鳳兒探親回來,天氣已經大熱,太陽曬得車廂發燙,隨她一起回來的,還有那輛德國造的腳踏車。這車已經很老了,大鍊鋼鐵的時候,她爹拼了老命才把它保下來。而他打鐵的傢什,包括鐵爐子,都被投進另一口更大的鐵爐子,熔化了,最後又變成一坨坨廢鐵,就像永不孵化的恐龍蛋。但車還在,她爹還算是心安,他雖然餓得皮包骨頭,也要每天把車擦著、調著,它看起來還是黑黝黝亮堂的,騎著也順溜,他偶爾跨上去騎一騎,風殺口還跟從前一樣小,舊街、老房子,蹬一腳就到了頭,騎了反而憋悶著。鳳兒回來時,車就靠在窗臺下,好像很多年都沒動一動,拿手指摸摸,卻是一塵不染的。她問爹,當年那個騎車的小和尚,弄清了來歷嗎?爹說:“弄清了又咋樣?弄不清的,不如爛在肚裡頭。”她說,如果他是俺哥呢?爹說:“是你哥,他也是死了。”爹說的是實話,但她聽了怪不舒服的。到了離開老家時,爹孃翻箱倒櫃,找不出拿給她帶走的東西。她就說:“爹,把車給我吧,我還用得上。”她預先給小田寫了信,但車到站,她望遍了月臺,卻沒他的影子。她就把車扛下去,推出車站,騎著回了南音。
開了家門,小田不在,鳳兒也不多想,小田會多,那就是開會去了。然而,讓她吃驚的是,她本以為自己不在了幾個月,家裡一定亂糟糟的,小田一定是飽一頓、餓一頓,但恰好相反,到處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打過蠟的地板,廚房裡潔淨的餐具,都對映著下午明亮的光線。客廳裡還新換了淺蘋果綠的窗簾,小田的書桌上,擺了一口青花瓷盆,插滿了梔子花。花的淡雅、芬芳,讓鳳兒有些心亂。她在幾間屋子裡不停地走著,仔細地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像是要找出什麼來。後來,她在茶几上見到一塊黑糊糊的糖,掰一點放到嘴裡,是苦苦的,唇上的苦味半晌也化不了。她從沒吃過這東西,但她剎那間就作出了判斷,這是巧克力,而且是蘇聯貨。
小田快半夜才回家,屋裡漆黑,一摁亮燈,就看見鳳兒坐在沙發上,正定定地望著他。他咕噥聲“鳳兒”,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