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孝義長長地嘆了口氣,用雙手揉搓著臉頰緩緩抬起頭,將手掌覆在臉上。
“咱倆誰也別說誰了。你還不是一次風寒竟要了半條老命,半年也下不了床。從北疆回來,咱倆都是死人了——”
孝義鬆開手掌,黯淡的燭火下他的雙眼仍然泛著紅,眼窩深深陷在臉頰上,暗影下像會動的骷髏。
“我整夜整夜睡不著,閉上眼就看見他們!少帥他滿身是血,阿端身上插滿二十七支箭,他們血肉連著血肉,他們被害的時候我為什麼不在!我應該是個死人,我不想活著……”
孝義越說越激動,加上腦中殘留的混沌的酒意上湧,他呼吸急促起來,開始用頭撞向桌角,一下一下……
費鳴鶴抬眼望著他,覺得身上的力氣隨著一下一下的撞擊聲在一點一點自體內流去。
即便披著棉衣也仍然感受到初秋夜晚的涼意一步步自面板浸入,逐漸襲上心頭。
他費力地用手肘撐著身子,聲音出奇地平靜:
“此後宮內恐怕更為兇險,皇上和陛下的安危需要將軍多費心了。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小皇帝都要一直與張平逢來迎去,一面令他放鬆戒備以便找出漏洞,一面也讓延陵郡心內生疑,斷了與張平聯手的念頭——我還想到一個人,或可成為皇帝的助力。住在晏安行宮的息太嬪該接回宮來了,畢竟是聖上祖母,奉養天年是應有之禮。”
他一氣將今夜所要說的話全部講了,郭孝義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安靜下來仔細聽著,甫一說畢兩人都愣愣的。
費鳴鶴嘴巴開合幾下,最終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孝義也木木的,站起身望著他,直到他喚來候在院裡打燈籠的小廝,兩人準備離去那一刻,孝義回過頭往裡間走去,耳邊傳來費鳴鶴的聲音:
“拼了這把老骨頭,我也是要看著二少爺安穩了才能閉眼的。”
待到再轉過頭去,費鳴鶴已扶著小廝下了門前臺階往院外走了。
源錚對自己的祖母其實很陌生,他心中唯一的祖母是衛府的老太太。
他以為天下的祖母都是衛老太太這般,豐腴長壽而有福氣,老了之後喜歡小玩意兒和軟爛甜糯的食物。
直到太皇太后的鳳輦和儀仗到皇極門時,他自車駕中扶出一位容色豔麗望之約四十許人的美麗婦人,才恍惚記起父親和大伴曾提起過,他的這位祖母姿容絕豔,因此才得以在佳麗如雲的後宮中以侍女身份獲得明宗皇帝青睞,並一舉生下明宗庶長子。
後來不知因什麼原因見罪於明宗,被送往晏安行宮居住,無召不得回宮。
常年離宮獨居,兼之近幾年受厲氏挑撥,蒞王遭忌,晏安行宮的開支用度比明宗在時更有不如,僅有小隊宮內侍衛每月到行宮送些日常吃用之物。
源錚心裡頗為負疚,默默想著必要補償些什麼,以慰祖母多年寂寥。
又見身後跟著的侍從們人數較少,心裡更是一酸,“皇祖母受苦了,孫兒這便挑幾個得力的給祖母送來侍奉您老人家。”
息太嬪美目微閃,攜起皇帝的手輕拍了幾下,頗為愛憐地注視著他的臉,“你的眉毛和嘴巴很像你父親——你比他有福氣。”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惹得祖孫兩個一陣垂淚。
息太嬪拿出帕子給源錚拭了淚,又按了按自己眼角,環視一下所處宮殿,強笑著說道:
“這福寧宮委實太大了,佈置也太過富麗,我自個兒是閒散慣了的,皇帝你初登大寶,應以節儉為要。”
“侍奉祖母是孫兒本分,父親未及做的,就由孫兒來做吧。”
源錚還不適應這個從未出現在他以往人生中的祖母,他們唯一的連線便是自己身故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