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又壓抑的氣氛中緩過神來,“……你的腿,怎麼樣了?”
李賢抿了抿唇:“阿姊已讓軍醫小心看護了,被削去血肉的部分還算好些,並未像僕固將軍一般被鐵器感染,被馬踩斷的,卻因接骨遲緩,大概是沒法復原了。”
李治沒有馬上回話,而是又沉默了一陣。
這也實在是不能怪他說不出話。
在沒將這個兒子從邊境接回來的時候,李治既為他的生死存亡而覺憂心,又難免在想,是不是因為他非要讓賢兒和安定相爭,才會讓他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但真將人給接回來後,他又只覺一陣情緒複雜。
他若是說什麼“那就好”,總不免像是在往李賢的身上又扎一刀。
若是順勢分析戰局,他都怕自己會突然冒出來一句,問李賢究竟是怎麼能做到被突厥俘虜的。
他又本就頭暈目眩,更覺當李賢真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也帶來了種種衝擊頭腦的混亂思緒。
於是最終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也只剩下了幾個字:“回來就好。”
是啊,回到中原,總比喪命在塞外要好了不知多少。
但這話落在李賢的耳中,又分明不是那樣的意思。
他低垂著頭,看著那隻先前還被父親過問過的傷腳,只覺心中起先還有一陣的歸家喜悅,都已徹底消失無蹤。
這句話先被用在了阿孃歡迎阿姊回來上,又被阿耶用在了此刻,卻好像有著截然不同的意思。
他甚至又一次再想,若是在邊境的時候,他沒有被阿姊阻攔,就這麼直接跑掉,豈不是更好。
起碼不用在今日的喜事之上充當一個何其尷尬的角色,也不必聽著這一句敷衍的話。
可他必須留在這裡。
他聽到阿姊說的話了。若是按照軍規來算,他只是個帶著數千士卒赴死的糊塗將領,是該當受到懲處的,沒有這個道理能直接遠走高飛。
還有,就算他的腳變成了今日這樣,他也還無法掙脫他屬於皇子的身份。
所以當阿姊可以當街對著他彎弓搭箭,阿孃只讓人來對他問候了兩句便沒有再多言語的時候,他唯獨能夠依靠的人——
也就只有阿耶了。
一想到這裡,李賢心中已然有了幾分決斷,當即離席而起,跪倒伏地在了李治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
李治眼皮一跳。
那些思緒紛飛,都因他的這個舉動霎時間聚焦回到了眼前。
李賢的眼睛裡已在頃刻間積蓄了一層淚光:“阿耶,我實在有愧於你的期望,如今也無顏面留在兩京之地。阿姊說的沒錯,戰敗之將,該當予以重罰,才能令府兵知曉父皇鐵面無私。所以……懇請您將我貶謫離京,以示公允。”
他話音剛落,又重重地叩了個頭,方才重新抬眸朝著面前的父親看去。
在這一刻,李治不免有些怔怔地去看面前這張憔悴的臉,試圖去回想他此前風姿靈秀、意氣風發的樣子,卻發覺這個最是像他的兒子已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樣子。
像是隻在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就已老了十歲,完全不似他當年還不是太子時候那副人人稱頌的樣子。
在回憶面前,他起先的怪責情緒,也終究是消散了幾分。一時之間取而代之的,是對李賢的惻隱之心。
李治強壓下了心中的種種,起身將李賢給攙扶了起來。這父子二人一個抱病一個帶傷,倒是真有一番相顧之間的同病相憐。
“你阿兄便是帶病被貶謫,竟落得個癆瘵纏身無藥可醫的地步,連個後人都沒留下便已病故,我又怎麼忍心讓你落到和他一個處境。”
見李賢顫抖著嘴唇,卻在一陣哽咽中沒能將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