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眸光淡淡,並未因李弘此刻的結舌而對長子做出體恤,而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是不是該說,當年在聽說你因不忍看到楚子商臣弒父故事,棄春秋而取禮記的時候,我就該讓人按著你的腦袋讓你繼續念下去。”
“可《春秋》要義,孩兒都已在近年間盡數學完了,百家批註亦然。”李弘努力為自己辯駁了一句。
“那你學了這時移世易、朝堂風雲,怎麼還是今日這個樣子!”武媚娘打斷了他的話。
他所謂的飽讀詩書,真是一點都讓人高興不起來。
“我在外人給你留點面子,說什麼你為郝處俊求情乃是出於君臣相知,但現在只我們母子二人,還有一個尚不知事的太平,我便將話跟你說明白了!”
武媚娘朝著李弘的方向走來,“你妹妹在外面為我們打下能站穩於此地的基石,你卻是在用所謂的仁善將它給拆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是你的母親,在你即位之前,你我的聲望、地位、榮耀都是一體的,當你幫著外人來打壓你母親的時候,你就是在給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子弟以一把利刃,插進自己人的胸膛裡。”
這就是事實。
她痛恨的不是李弘讀錯了書,而是他在這個最接近大唐統治者的位置,在政治上的心性,卻還根本不曾成長起來。
這簡直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若非眼看他在神情中已顯露出了歉疚示弱之色,她真應該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讓他真正清醒過來。
()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弘張了張口,發出的卻好像是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我並無這個意思。”
武媚娘嘆了口氣,“你有沒有這個想法不重要。旁人都說你父親有些仁善怯懦,可他再如何軟弱,也不會放任當年的長孫太尉始終欺壓在他的頭上,在阿史那賀魯反叛大唐後冒著大唐局勢不定的危機,也一定要將其斬草除根,你已經十三歲了,不是三歲,還是大唐的太子,怎能任由臣子把控!”
“所以,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武媚娘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站定在了他的面前,那雙讓人愈發看不透的眼睛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給李弘帶來了一種更為微妙的壓力。
但明明他又看到,母親在此時伸手為他整理了一番衣領,在看向他的神情裡依然有一番對孩子的關切和痛惜。
李弘:“阿孃……但說無妨。”
“現在我顧不上管這件事,但封禪之後,我會和陛下商議,對你的東宮屬官做出一番更換。你是自己這麼想的也好,是被這些混賬東西影響的也罷,我都不可能再放任這些人將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你若還是我的兒子——”武媚娘鄭重其事地說道,“就不要阻攔我的行動。”
李弘眸光一震。
在母親略帶殺意的語氣裡,饒是李弘知道,以郝處俊只在勸諫皇后亞獻這件事上的錯處,還不足以讓母親直接拿他問罪,他也勢必不可能繼續留在東宮。
這一番大動作下,只怕被波及到的人絕不會在少數。
可還沒等他給出一個同意與否的答案,他就已經聽到母親抬高了聲調,朝著外頭吩咐道:“替我將太子送回東宮去。”
她已用一種最為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在整頓肅清東宮人手這件事上,能下達決定性命令的不會是李弘,而是他的母親。
這個以“賢才”端正太子舉動的決定,絕不容有人提出反駁。
只是她做出這樣的命令何其雷厲風行,在桑寧為她端來茶湯消暑解渴的時候卻並不難看到,這位已處權力巔峰的皇后陛下在晃動嬰兒床,看著其中不知世事的小女兒時,分明於托腮沉思的表現裡,透露出了幾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