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坡。
當跟隨他的腳步緩緩移動時,她忍不住掃了他一眼。
這匆匆一眼陡然令她心痛欲裂!
簡直就是生物室裡的一件標本!顴骨可怕地突出,就像往黑色布袋裡裝了兩個石球!眼窩可怕地深陷,像拔去木樁的地面留下的深坑!彷彿突然變得濃密無比的雙眉高高聳立在山崖般的眉骨上,直愣愣地生長著,讓人覺得那是懸崖上一片尖銳的劍麻林。它顯然張揚著生命,不過張揚的是令人凜然難以接近的狂野生命。
她心頭顫慄,無法說一句中用的話。只能尾隨著,他去哪裡,她就去哪裡。
在一個專門為病人設定的、斷了幾根木條的長靠椅前,秦天停了下來。
“……請坐……”
鄭愛英的聲音只有自己能聽到。
他果然坐了下來,她也輕輕坐下。
這裡惟一可親的是毫不吝嗇的陽光。它一反冬日的個性,慷慨地佈施著,將風燭殘年的靠椅的木條也烘得暖和和的,手撫著它,就像觸控著躺在被窩裡的年老長輩的身體,叫人憐憫而又溫馨。
這位突然間變得可憐的女人喉頭蠕動,想要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唉———”
她清楚地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迅速反應過來,“秦社長,你……還好嗎?”
秦天又緩緩迴轉頭來,低沉地說聲:“鄭幹部。”
她終於鼓起勇氣,拉住他的手。
頓時她心中一凜———拉著的簡直就是一截鋼鐵,而且是截溼漉漉的鋼鐵!這鋼鐵還是毛糙粗糲的,連指尖都有老繭,指關節摸上去就像樟樹上的硬瘤。
可她無法鬆開,哪怕那溼溼的涼涼的感覺迅速傳達到她大腦中樞,並立即在那裡結下一片冰凌。
“你,你好了?”
秦天看向她時,眼裡彷彿凝聚充足了成堆的疑惑,“為什麼?”
她驚慌了,“什麼……為什麼?”
“是你救了我?”他忽然清清楚楚地說。
“沒,沒有。是大家,全社的人……”
“不是,”他搖著頭,“不是。是那條魚,是那條魚。”
“哪條魚?魚?”
他輕輕“哼”了聲,“我追過它,我認得。它尾巴一攪,我就起來了。”
鄭愛英張著嘴:“哦,哦。”
“原來那是它的家。”
“哪裡?”
“墳墓裡。”他嘴角忽然泛起一絲笑容,“你知識廣博,不知道洞庭湖裡的墳墓?”
她悚然道:“對不起,真的不知道……”
他從她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堅硬地指向前方,“鄭幹部,你說,山,那山,為什麼是藍的?為什麼是藍的呢?”
她朝遠方望去,三兩朵白雲的天幕下,連綿起伏著如幻如畫的山影,淡藍淡藍的,彷彿透明,如純潔的玉片。
她試著說:“因為遠,遠的,看上去就是藍色,”
他立即打斷她,“遠的就是藍色?講不通,講不通。”
好像學生在老師前面打了妄語,她的臉一下熱了起來。“是的,我也說不清楚……”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三五、那山怎麼是藍的(3)
他默默地垂下頭,又一聲幽幽的嘆息。
鄭愛英小心地側了身子,眼光再次迅速而犀利掃過秦天全身。
衣服上仍有血跡。這是一件至少有十個補丁、從青黑變成青灰的棉衣。多處補丁斷線開裂,但從完整的地方看,補丁走線密集均勻,顯然是一雙勤勞能幹、充滿人情味的手的作品。腳上是已經伸出腳拇指的布鞋,並且分不出左右腳。她百思不得其解。鄭愛英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