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不堪大任,或許也正好能讓他避開隨後的爭權之鬥。
可誰也不曾料到,他的死訊會來得這樣早,也這樣讓人猝不及防。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訊息面前,完全無動於衷。
這封由李弘在病重將死之時寫出的來信,也隨即呈現在了她的面前。
病重之時的落筆飄忽,在信的頭兩句話中就已不難察覺,但他依然選擇親筆將這封信給徹底寫完。
而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很長的信。
長到對於一個病患來說,最後的幾個字簡直像是在耗盡他最後一點心血寫成。
李弘在信中說,他在剛剛抵達襄州後不久,襄王妃自當地學了個釀酒的方子,便是在隆中老龍洞中取水釀酒,名為隆中酒,而後將其埋在了襄王府的酒窖之中,也算是在來到襄州後尋個修身養性之事,本想留待數年後啟封,看看能否新成佳釀。可惜天時不與,未能見到酒水釀造成功的時候,他就已先一步病重至此。
但好像,他也沒這個資格去可惜什麼東西。
事實上,在醫官為他做出藥石無醫的評價之前,他不僅沒留意過這釀酒之事,也沒留意過其他人。
明明在廢黜太子的詔書下達之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多年間的所作所為,和放任臣子將自己作為武器,實在是配不上這個太子的位置,就連襄州也是個好地方,他卻始終不知滿足,覺得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苛待。
直到如今,死亡當前,他才終於有一點回轉醒悟。
只是他已經不起沿途奔波,無法再將這些話向著阿耶阿孃說出,只能藉著這封信來略說一二。
他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世家之毒,在於無形之間。
他們鼓吹助力,讓他覺得自己僅有的三分本事也成了五分。
他們煽風點火,讓他始終對於重回太子寶座心懷希冀,又在聽聞李賢成為太子之後怒火攻心。
他甚至必須承認,直到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他依然在嫉妒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做不到像是他的名字一般,成為道祖在人間的化身,擺脫世俗的慾望。
又或許他在寫到這裡的時候,也不過是將他原本對於手足親人的嫉恨,轉成了絕不願意讓有些人好過的報復心,而
不是……不是他終究看破了自己的處境,做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所以,阿耶阿孃大可不必因為一個懦弱而平庸的兒子去世而覺得痛惜。
李賢有他這個前車之鑑,該當能夠擔任好太子的位置。
安定外有功業內修德政,在這個鎮國公主的位置上能走得長遠。
周王和太平年歲尚小,也上有兄長與姐姐遮蔽風雨,更無需他的擔心。
……
在寫到這裡的時候,他有點想念曾經了。
當時的他剛剛接到太子監國的委任,而不能直接跟隨阿耶阿孃前往幷州巡幸,然後前往東都,於是一有遇事不順心的地方,就直接嚎哭出聲,最後終於能夠被接到父母的身邊。
或許,如果能在當時就讓他從這個太子的位置上退下來,他還有可能有另外一條路。
但凡事本就沒有如果可言,他也始終將這個太子的位置當做是屬於他的私財,那就註定了,他能提出這個假設,也僅僅是因為,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東西。
僅此而已。
在失去了之後他才終於發現,世上有太多需要留戀的東西,其實遠比那個太子之位重要,比如他終了一生,也沒能有這個機會去看塞上風光,只在那些邊地詩文之中得以窺見一點端倪。
所以,倘若能有這等機會的話,還是讓太子去前線體會一下與關中有別的風物吧。或許唯有經歷過天高地闊,才不會被其他東西迷惑了心志,也不會變成第二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