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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許古代風流文人的一點歉意全在這《西廂》裡了,總想著自己狀元及第那一天,寧不負佳人,可讓人灰心的是一年一年猶是身著白衣。文人如元稹不得不靠詩名攀附權貴,算盡心機財權色兼收,初戀的鶯鶯雙文不過生於小富之家,小家碧玉女何抵京都貴胄的千金。

遇人不淑,結局猜也能猜得出。

若鶯鶯真是相府女,只怕放了張生十二分的膽子也不敢戲之而棄。

張生這樣的豔遇對於古時遊歷的文人才子,可能也算不得什麼,多是海誓山盟佳期密定,然後一走了之不再回頭。或是進京取第未中,愧對佳人,便牙一咬,去了別處山水隨緣喜樂;或是金榜題名,瓊林宴上回來還沒有坐穩,提親的便來了,提的多是世宦千金,名室貴胄,喜得這一步登天的窮書生連連叩首忙不迭地就應了,登上了天還得抱個擎天的柱子,以求富貴長久蔭及子孫。

看完會真再讀西廂時,瞄見圖中的張君瑞,總覺得那裡裡外外全是戲,再不能撼動我。張生那身行頭也像是社戲臺上的行頭,讓我時時覺得顏色也不是那個顏色,質地也不是那個質地,終像是搭了個草臺班子,戲散後,臺上面如白玉的新科狀元只不過是凡人一個,哪裡去尋身後那重門深深院,不過是布做的背景罷了,讓人一陣一陣地悵然。

古人有云:“王實甫之詞如花間美人,極有佳句,若綠珠採蓮洛浦。”此句亦正和陳洪綬的插圖,一波一折的清豔,能聞見園裡的荷香,柳外的鶯囀。繡屏驚斷瀟湘夢,花外一聲鶯。

版畫插圖中那樣簡細的筆觸,一線一描就出來了人世大道,讓我有無限的幻想。看著泛黃的明清插畫,覺得那黃也是貴氣的,如六朝金粉,斑斑剝剝,看得見才子佳人於靜日深閨裡遺贈的九龍佩。小時候帶插圖的連環畫是我全部的精神花園,《水滸傳》、《紅樓夢》、《西廂記》,印想最深的是《紅樓二尤》那一冊,看見尤三姐手持定情的鴛鴦劍從屏後轉出來,急急趕至柳湘蓮面前,不發一言,抬劍自刎,血濺羅衫,這一面竟是赴死而來。我那時太小,不懂得痛,只是惜,會長長地嘆氣,只覺得她堪比男扮女裝的花木蘭,慷慨亮烈。

年歲大一點時,那種烈在心中業已淡了。

剛強又如何,換得的是一個永遠的寂滅,柳湘蓮悔之極的一剎那,便直見了性命,在一個有陽光的午後跟著空空道人走了,從此不再輾轉於世,佛憐他,度他去了。這一個剎那真的便成了今生今世的永遠,生前的千般憧憬想頭就此戛然沒了,人世間彷彿就突然靜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復了。二人的故事終覺欠了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始,便幻滅了。一切是沒有經歷後的回味,涼薄而蒼白。

後來看到明清的版畫插圖,始知出自一代宗師之手,驚豔之餘,對於彼時的才子佳人便有更深的心動與豔想,那種輕慢的簡靜也有我痴迷的少年光陰在裡面徘徊。

六 牡丹亭上三生路(圖)(1)

關關雎鳩,且莫鳴在小閣藏春、閒窗鎖晝的深閨,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使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這一場生死情恨原是由《詩經》裡面的這四句詩引起的:

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杜寶本是西蜀名儒,唐代杜子美的後人,時任南安太守。杜太守年逾五十,膝下無子,唯有一嬌女名喚杜麗娘。南安屬江西,府治就在有名的大瘐。大瘐嶺在江西與廣東的交界,唐張九齡曾於此監督開鑿新路,命道旁多植梅樹,故又名梅嶺。古有“大庾嶺上梅,南枝落,北枝開”之說。這有梅香的大瘐嶺原是與盛唐名相緣源深厚,也是有出處有來歷的。故事還沒有開始,便已暗香盈袖,如麗娘幽怨的水袖不經意間甩出去,月下,驚起紛紛一地梅花屑。

太守無子,全靠這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