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風景。也許麗娘不懂得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只是心對天然喚起朝色三分雨、暮落巫山雲的一腔幽情。
怨的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一年一年,我只是見得這瓶裡花,錦上鳥,屏裡山水,這樣鮮活的真實一年一年開了謝了,我竟不知。流光如白駒過隙,一春一秋,輕把人拋。這份心思似是痴心人對負心人,委曲的心意難說。無論頭面之上如何繁麗如何心思用盡如何千般婀娜,竟是虛設了,好花開在枝,卻無人賞,更無人攀折,一任風打雨吹去,是心有言而哽在喉的驚痛。
十六歲的閨中人,沒有那份深谷幽蘭自開自落的從容,她沒有經歷,她是檻外人羨煞檻內人,是良人難遇的潑天的怨。
麗娘睹景傷懷,行至牡丹亭,不覺困眠於亭中石几上。夢中忽見一生,年可弱冠,丰姿俊妍。手持柳絲一枝,笑對麗娘,邀她吟賞柳枝。麗娘思忖之時,那書生軟語溫存,將她摟抱去牡丹亭畔,芍藥東邊,共成雲雨之歡。這一場即是著名的《遊園驚夢》,崑曲裡面表現得最是好,悠揚而深婉。麗娘嬌怯的長袖拂動時,一樹花也驚豔地紛紛飛落。崑曲的味正是《牡丹亭》的味道。柳生只一句:“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小姐便羞羞怯怯地跟著他去了。“那答兒”是哪兒呢,是芍藥欄邊、湖山石後。身心相合之時,真個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歡畢,又幾聲“將息”送他繼續入眠。麗娘正待送那書生出門,忽然聽見母親喚她,始知原是羅浮一夢。好夢頻驚,是尋也尋不得,續也續不上的懊惱。這書生即是柳夢梅。
自那日遊園回來,麗娘便如痴如醉,病染相思,長臥於榻,懨懨瘦損,高堂父母遍請名醫,竟是仙藥無功。
半年後麗娘自知去日無多,硬撐起來將自己舊時容顏繪於素絹之上,並題詠四句詩:
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然後囑託丫環春香,將此圖置於紫檀匣子裡,藏在太湖石底下。那一點心苗在秋雨梧桐的夜裡,倏忽就滅了。古人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這勺藥本是助情的花,勺藥欄邊是做不得夢的,夢裡必是情苦得讓人舍了命。麗娘辭世,依她所願,葬於花園的老梅樹下。此地後修建梅花觀。
可憐老父慈母白首送黑髮,那一種痛是奈何橋上回頭相望的撕心裂肺,是怎麼抓也抓不住的陰陽相隔的絕望。
牆外馬穿楊柳嘶,牆裡人倚鞦韆笑,只是路過,兩下里也會驚動,也會愛得上,且愛得痴絕。白日不見,夢裡見得,也會愛得生而死,死而生。現在人日日摩肩接踵,晨昏相見,不過點頭晗首,什麼心思也不起,想愛也愛不上。人漸近中年,只信十年前一路陪自己走過來的人,故人相對款款恰恰,那份如行雲流水的親,是不用費一點力氣的愉悅。再見生人,無論美醜,亦是不相熟的那種驚心,怎麼看也是面目不善,再難找到內心深處那一觸即亮的靈光。亦或是什麼痕跡也不會留下的淡,人淡如菊,淡如茶煙。
可有一種淡是日影移樹,是玉漏遲遲,那一寸一寸光陰閒閒的,是沒有機心。《牡丹亭人物插圖》表情簡素,再怎樣的人生坎坷傳奇,也似已經預料到了結局,所以那笑容,那悲傷,也是不在心上的。團圓也好,離散也好,都有終了,所經歷的喜怒哀樂,件件都在人生裡,件件都是壯闊。這版畫的人物心有篤定,臉上淡淡笑容也開出了蓮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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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牡丹亭上三生路(3)
信一會傳奇,讓人生更豐厚一些,給硬得硌手的生活點綴一些婉媚悠揚,那正是元曲的味道。
後來柳夢梅去臨安求仕,過得梅關,來到南安,因氣候不適,病於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