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滄桑,世態炎涼。他還小,可他覺得他已經老了……,這一生活得很久,也很累。這個世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人或事,便是立即死了,也沒什麼好恐懼的。
可是……又隱隱覺得不甘心。
似乎有什麼在心底催促他,活著,活著……只要活下去。哪怕是全無希望的未來,也要這樣活下去。
……
十歲那年,他離開了原來待著的龍離鎮,順著段柳河一路北上,來到了南北水路中段的吉香鎮——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地方。
後來他無數次設想,若是沒有見到那個人,若是沒有踏上那條路,他以後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他想,大概是會截然不同的吧……
若是沒有遇見她,那麼,這世間便不會有一個蕭秋,他永遠都只是一個卑微的乞兒;若是沒有遇見她,他大概不會覺得,原來活著,不是苟延殘喘,竟是這麼好;若是沒有遇見她……他大概至死也不會懂,什麼叫作愛,什麼叫作痛,什麼叫作求而不得的瘋狂與折磨?
她教會了他什麼叫作愛……
可是在還沒有嚐到愛的滋味的時候,他最先感受到的,卻是痛——比身上的痛更痛的,便是潰爛在心裡的痛。摸不到,碰不著,無法治癒。
……
最先對他伸出手的於瀾,他日後的師兄。可是他最感激的卻不是他,而是那個女人,他的師傅。人大概會下意識地將心偏向更喜歡的人……他大概喜歡她,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人身上的氣質冷清,卻自然,明明不是那種溫暖的感覺,卻讓他有一種飛蛾撲火的慾望。
他聽別人說過,這大概是緣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告訴你,這就是註定的那個人了,除了她,沒有別人。只是她,也只會是她……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會是她,是她,又能做什麼?
他只知道,他不想離開。
因為是緣分,所以他從千里之外來到這裡,見到了她……因為是緣分,所以只是那麼一眼,他便喜歡她。可惜那次的初見並不是那麼的美好……他蓬頭垢面,一身髒汙,只敢遠遠地躲在樹叢後面偷看她,卻不敢接近。
聽到他們的對話,他第一次覺得緊張。他不能想象,第一次抱起希望的他若是被親手破滅了那個希望……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給了你希望,卻讓你絕望。他從來不是一個乾淨的人,也不是一個好人,他無法想象……那樣的結局。
幸好……她留下了他。
她大概不喜歡喧鬧,所這裡的人並不多;可她終是收留了他……或許,在她心中,他其實也是不同的?
那不是什麼好的開始,她太乾淨,而他太髒……他覺得羞恥,這種羞恥感在她走到他身邊時發揮到了最大,他被那羞恥之心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而她似乎一點都不介意的模樣,就那樣毫無顧忌地伸手撥開他蓬亂的頭髮……不是不驚愕的,他不習慣這樣親暱的接觸,也怕自己……弄髒她。這驚愕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開……可終究是有些捨不得這樣的溫柔。他也怕她會因此而不喜歡他。
她卻並沒有在意,用乾淨的帕子擦他的臉,那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柔軟……她說:“你便是於瀾說的阿秋?”
她說:“你若想要留下來,便告知於瀾,李叔會為你安排在紫清派的一切;若是不願,老身也不會勉強你,李叔會送你下山,給你尋個好人家收留你,讓你不必再四處流浪。去留隨你,別人不會干預。你好好想想,不必覺得勉強。”
他有些受寵若驚,更多的卻是驚疑不定。人性總是貪婪又自私,所有的美好都是虛幻,並非真實。他從很小的時候便已經不相信這個世間有無緣無故的好了。所以他喜歡她,卻並不信她。這或許有些諷刺,卻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