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彆拗得一條路走到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叫人放心!”
這天晚上我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彷彿是誰娶親了,一大群人簇擁著一個綠褲紅襖的女子從外面走進來,那女子自己揪下蓋頭,原地跳起來,用力拋到房頂上,她拍拍手,得意地說:“看扔得有多高!”李廣武穿一套黃軍裝,戴著呢禮帽,他走到我跟前,突然摘下禮帽扣在我頭上。我想把帽子還給他,他用力按著我腦袋,說我槍傷還沒好,你替我一會兒。然後就躲到人群裡,看我和那女子拜堂。那女子像郭蘭又不是郭蘭,磕頭的時候她斜著白眼珠瞅我,說你這叫磕頭嗎,你糊弄誰呀!我說又不是我娶親,我是替我哥的。她從我頭上摘下禮帽,把我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說你哥呢,幹嗎不叫你哥過來?後來鼓樂大作,太陽昇出來,晃得睜不開眼,我費了挺大勁兒,終於把眼睛睜開了。
區委會院子裡的發電機突突響著,電燈就在我頭頂上。李廣武的床空著,被子見稜見角疊放在床上,想起他說今天要回去,他該不是走了?我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衣服不見了,李廣武的衣服還原封不動放在椅子上。他大概是摸黑穿錯了衣服,再說我也該送送他,於是我穿上李廣武的衣服。扣扣子的時候我愣住了,原來裝在我兜裡的東西都放在三屜桌上:一支鋼筆,一個筆記本,還有郭蘭的信和賣書的錢,在這些東西旁邊,放著一個揉皺了的大信封。我把信封裡的東西倒在桌子上,竟是李廣武的證件——那個仿羊皮小本子,另有一些獎章和紀念章。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收起來,拎著提包就走。
這時候天已矇矇亮了,官道東面有一掛馬車,西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也許此刻李廣武已經坐上了開往大連的長途汽車。
我想我已經領會了李廣武的意圖,他能整整齊齊疊好被子,整理好床鋪,可見他走得很從容,絕不會把衣服穿錯,更不會把重要的證件遺失在房間裡。他沒給我留錢,卻給了我一種身份,一種能得到熱情款待而不致凍餒的身份。也許是怕我拒絕,或是他自己也難以出口,我哥的贈與隱含禪機,參悟那個禪機不難,飢餓的乞丐把揀到的餅子塞進嘴裡,似乎不需要多少悟性,設下機關的人知道我需要什麼。如果能換一種理解,把李廣武留下的東西郵寄回去,或者坐上稍後由安東開過來的客車去大連找他,事情完全會是另一種樣子,要命的是我什麼也沒幹,只是去理了發,並在當天上午坐上去唐河鎮的客車。
張望唐河鎮(1)
官道懶洋洋地由東北向西南延伸,在春天裡顯出幾分倦怠。道南是一馬平川,越過稀疏的蘆葦叢,能看見灰藍色的海。北面是一帶起伏的丘陵,大片針闊葉混交林灰綠相間,未及耕種的坡地白晃晃傾斜著。再往北,視力所及的地方,山勢陡然高峻起來,此時也是一片灰藍,如海一樣的顏色。
從安東開往唐河的客車兩天一個往返,這是一輛由卡車改裝的客運車,引擎轟轟隆隆發出巨大的聲響,顯出很有力氣的樣子。我在當地看到的客車幾乎都是這樣,帆布繃起的車篷鑲幾塊玻璃,就算窗戶了,車裡光線很暗,車門開在後面,後箱板上掛著鐵條做的梯子,每到一站,乘客們就順著鐵梯子爬上爬下。我坐在靠右的窗戶下面,透過窗玻璃,能看見兩面的景色。我很在意路過的地方,儘管我買了唐河的車票,但也許會在半路下車。我想我就是一粒花絮包裹的種子,藉助風力漫無邊際地漂游,風停了,種子會飄落下來,在適宜的地方生根發芽。這是我走出家門以來心情最好的時候,我可以不必為吃住勞神了,那份證件就揣在兜裡,它能保證我隨便去哪裡都會受到優待,剩下的就是儘快找一份工作,結束漂泊無著的生活。
坐在我左側的是一位拄柺杖的人,看樣子是個殘廢的退伍兵。他的右腿齊膝截掉了,褲管下面露出半截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