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裡人聲嘈雜,擠滿了口沫飛濺的當地居民。安德烈護著我穿過櫃檯前的人群,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裡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夾著俄文單詞,我默默聽著。
其實社會的變革,也就兩種方式,要麼像鈍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變,要麼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劇變。反正承受家國劫難的,永遠是底層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數前蘇聯人一樣,他們無限懷念蘇維埃解體前的生活水平,那時的盧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之一,而如今的俄羅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兌換到四百盧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烏克蘭最大造船廠的工程師,五十年代在中國工作過,所以安德烈也能說幾句蹩腳的中文。他們家在蘇聯解體前,曾屬於生活優裕的中上階層,九一年之後則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學修的是西方文學史,畢業後卻設法加入了警局,因為警察至少職業穩定,又比一般的公務員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終於瞅了個空子插進話,問出心中埋藏許久的疑問,“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什麼樣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非常狼狽。”他看著我,眼底有一絲柔軟的笑意,“一直在哭,臉上身上全是血,我以為你受了傷,讓女警替你洗過臉,才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就把你帶進問訊室,後來的事,你應該都記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孫嘉遇說的差不多。我紅著臉問:“就這些?”
他眨眨眼,“就這些。”
“現場不是還有一箇中國人嘛,他說了些什麼?”
“你說的,是那個姓孫的中國人?” 他看著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終搖搖頭,“和你一樣,什麼也沒說。你認識他?”
“不,只是好奇。”望著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覺得心虛,“你幹嘛這種表情?”
“幸好你不認識他。”他慢吞吞地說,“否則我們兩個就不能坐在這裡喝酒了。”
“為什麼?”我睜大雙眼。
“孫一直是稅警和警察的目標。幾進幾齣警局,沒有足夠的證據,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點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孫嘉遇相熟,作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遲疑地問,“每次都要花錢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緊閉雙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經預設。
我冷笑一聲:“剛才還說不黑呢,中國人在你們烏克蘭警察眼裡,就是花旗銀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搖頭,“你聽說過‘灰色清關’嗎?”
我點點頭。
“孫就有一家這樣的清關公司,他幫助進口商偷稅漏稅和走私!”
“那又怎麼樣?”我瞪著他。
對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極大的震驚。他湊近我,將近一厘米的棕色長睫下是碧藍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國人,可這裡是烏克蘭的土地,如果他違法就要接受懲罰。”
我不快地閉上嘴,表示和他無話可說。說我幼稚,其實他才是真正的純情。
灰色清關是獨聯體國家的一道獨特風景,出關的進口商品,不論貴賤,攏堆兒按貨櫃算錢,沒有任何清關單據,貨主從此禍福自擔。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內幕,但也知道這種清關公司,基本上都有當權的大人物做後臺。簡單說,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結,如果沒有烏克蘭當地政府的默許,灰色清關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烏克蘭的華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