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晚上哪有不喊肚子餓的?我就偷我房間裡神龕上供奉給諸佛菩薩的水果、朵瑪吃。益西堪布發現神龕上的貢品少了,問怎麼回事?我就說是貓偷吃了。因為我一直養了一隻貓為我的嘴饞作掩護。後來有一天晚上益西堪布來房間巡查,聞到了我嘴裡蘋果的芳香,才恍然大悟,“我說貓怎麼會喜歡吃蘋果了?”結果我捱了一頓狠揍。
還有一次捱打,和漢人的新鮮玩意兒有關。阿墩子縣城的唐縣長有次來參加我們的*,送了我一隻小鬧鐘,說如今人們用這個東西來確定時間。在你該起床而又沒有睡醒的時候,它會像雄雞一樣在你的耳邊打鳴。我很高興有這個禮物,因為每天早晨,我們都是觀察一顆叫託狼格欽的星星的方位,當它升到寺廟對面的山頂一肘高時,就該擊鼓喚醒沉睡的喇嘛們了。我不明白這個鬧鐘和東方天空中的託狼格欽是什麼關係,和太陽的升起落下、月亮的陰晴圓缺又是什麼關係,回來後我就把它拆開看個究竟,但我卻不能把它重新恢復原樣了。我讓喇嘛們為它唸了一場經,希望經文的法力能讓那些死去的零件重新活起來。這個鬧鐘讓我這個活佛丟盡了臉,因為我向來被人們頌揚為全知全能的。益西堪布對死去的鬧鐘的慈悲是: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
頓珠活佛一書(3)
隨著漢人來得越來越多,馬幫走得越來越遠,這個世界就顯得日益複雜起來。日本人在跟漢人打仗,洋人又來爭奪我們藏族人的靈魂——這是益西堪布對此的警告,我們藏族人處在佛法的敵人巨大的陰謀當中。因為我們驚訝地發現,竟然還有和佛陀釋迦牟尼一樣至高無上,和一代宗師宗喀巴大師一樣睿智嚴謹,和諸佛菩薩一樣慈悲無邊的神靈,而且他們還宣稱,他們的神靈更偉大。
父親說,他們不是魔鬼的幫兇,就是魔鬼的化身。聖潔的雪山都被他們身上的穢氣汙染了。
我身邊的益西堪布說,我們和他們終有一戰。尊敬的康菩家族可是我們的大施主,該是我們為施主家禳災驅魔的時候啦!
禪房裡的幾個高僧也嚶嚶嗡嗡地說,跟他們幹吧,像驅趕魔鬼一樣驅逐他們。
我有些奇怪地打量著我的上師們,自從我穿上袈裟接受他們的教育以來,我天天從他們嘴裡聽到的就是,要謙遜、慈悲、隱忍,要戒除內心中的貪慾、嗔怒、嫉妒、仇恨,要對眾生持有廣闊無邊的愛,哪怕是我們的仇人,也要給予他們無上的慈悲。我們以慈悲立世,不以殺戮服人。可為什麼一論及到洋人喇嘛,我的這些上師們,就一點也不像一個修行者呢?
益西堪布一直都在教導我,洋人喇嘛是我們的敵人,是盜竊藏族人靈魂的魔鬼,當他還是一名學經僧時,就跟洋人喇嘛打過仗,我們的崗巴寺後來被洋人喇嘛找來的清朝皇帝的軍隊炮彈炸燬了,兩尊從印度請來的鍍金佛像也被他們搶走了。洋人宗教的法力不在於他們的經文和修行,而在於他們是“騎在炮彈上的魔鬼”,他們用炮彈來為自己的偷竊行為壯膽。*喇嘛多年前從拉薩發來的文告中說,洋人宗教和我們的宗教,是炭火與冰的關係。我一想到這句話,腦海裡就“滋——滋——”地冒白煙,不是炭火融化了冰,就是冰澆滅了炭火。
為什麼要這樣呢?
我一直想弄清楚洋人喇嘛是一些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要跑到我們這個地方來傳播與藏族人不相干的宗教。我們的宗教從印度與內地傳來已經近一千年了,為了堅守住這份信仰,藏族人曾經打了很多仗啦,和人打,也和神打。我不願意看到一種新的宗教傳來時,大家又去打仗。可是人家要來,我們有什麼辦法呢?這些外族人究竟想幹什麼?
而我還只是一個沒有坐床的十四歲的少年僧人,我見過死人,但沒有見過殺人,我的教派也反對任何殺生,出家人的“十戒”裡,第一大戒律就是戒殺生。但那個年代,人命如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