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怎的,他不願正面瞧她,就只是想窺視她。
姑母!他心裡苦笑一聲,自嘲道:我從小就跟在你的身後,窺視著你的生活,你的愛慾糾纏,你的一切一切,甚至是你的……所以,我也失去了直面她的能力嗎?
楊貴妃溫柔地坐在龍椅上,輕抬玄宗皇帝的頭顱,緩緩放在自己的雙腿上。白淨的、沒有絲毫褶皺的圓潤手指按在玄宗的太陽穴上,按壓著。
千尋落座的地方緊挨著靜靜站立的姜皎。她抬起頭,對著他俏皮地眨著眼睛,問道:“我聽昆奴說拜占庭昨天正式開業了。若是有空了多去捧捧場啊!也不枉費我為了畫那壁畫遭遇的牢獄之災。”
玄宗微眯的眼睛準確捕捉到了千尋的調皮表情,心裡,一股久違的單純快樂湧了上來。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記得自己也曾有過躺在床榻上偷窺姑母為自己整理衣物的一幕。對玄宗來說,那個清晨時分推門而入的女人成為了他第一次情感萌動的開啟人,造成了他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少年幻想。
姜皎原本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見到千尋毫無顧忌地對自己講話,倒是嚇了一跳。看皇帝和貴妃沒什麼反應,膽子也略大了些,回道:“你的朋友真的開業了?不是告訴過你那裡原是被朝廷抄過的顏氏胭脂鋪嗎?不祥的。”
貴妃的手指一直均勻地在玄宗的頭上按壓著,當姜皎的話隱隱約約傳過來時,均勻的頻率突然中斷,凝固在玄宗有些花白的鬢端。
高力士的頭低低的,冒出一句話:“陛下在假寐,有話,還請移步到帳外說。”
姜皎面色一凜,將目光投注到賽馬場上,再也不肯說話了。楊貴妃停滯的手指也很快恢復了轉動,只不過,濃密的睫毛處,亮閃閃的很是誘人。
賽場上,氣氛緊張到令人窒息。御帳內,氣氛更像是被冰凍的河流,厚厚的冰層下面,流動著暗藏的波湧。
終於,又一通震耳欲聾的呼喊打破了御帳內的厚重冰層,使得玄宗皇帝立起身子,朝賽場中央望去。那裡,頻伽正在空中享受著勝利的狂喜。
回紇的騎士們一次又一次地把頻伽拋向天空,一次又一次穩穩地接住他,接住回紇未來的希望。頻伽的頭髮亂了,烏黑的絲縷散開在空中,飛舞飄揚。
千尋還來不及品嚐同樣的幸福,耳朵裡就聽到了一聲嗤笑。又來了,又是這聲音!究竟是誰,僅僅簡單的笑聲就能攪亂她的心?千尋循聲望去,那裡,是吐蕃的觀帳。裡面沒有幾個人,清一色的吐蕃剽悍勇士。
頻伽的額際滴落著汗珠,朝向千尋策馬趕來。
玄宗笑了笑,對這千尋說道:“他要來找你,快去吧。”
這情景,他是多麼熟悉!許多年前,也是在這個馬球場,他呆呆地站在姑母身後,眼望著她揚起明媚的笑,撲入另一個男人的懷中。許多年後,他仍在這個馬球場,目睹著一個與她極其相似的女人撲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只不過,第一次他是手足無措的窺視,這一次,卻是淡定從容的窺視。
這個老邁的帝王,一生已經豐富得不再有任何慾望了。只是著窺視的感覺又一次讓他品嚐了少年的彷徨。讓他擁著心愛的楊貴妃時,還能夠燃起灼熱猛烈的感覺。人一旦老了,什麼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失去對生活的感覺。
千尋,竟能讓他重新感受到生活的滋味。
玄宗的目光追隨著千尋飛奔而去的身影,唇畔隱隱含笑。他沒有注意到楊貴妃趁此機會,飛速地抹了抹眼角,臉上擠出一絲歡笑。
朝御帳奔來的頻伽發現了迎向自己水墨身影,駕著馬在千尋的身邊一圈圈地圍繞著。千尋眼望著飛速旋轉的頻伽,有些痴了。頻伽伸出手,一把將千尋拉上了馬背,轉而又奔向了歡呼雀躍的回紇勇士們。他要讓星月寶石的主人一同接受回紇的最高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