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八方的金色畫框,使奧古斯婷有一種喝醉了酒的感覺,這感覺增加粗了她的恐懼。如果不是在這些混亂的感覺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從她的內心深處升起,使她全身充滿活力的話,也許她早已昏迷過去了。另一方面,她認為自己已經被這個魔電控制住,講道者雷鳴般的話語早就向她預言過魔電設下的陷阱。對於她,這片刻是瘋狂的片刻。她發覺這個年輕人瞼上露出幸福和愛情的光輝,而且一直伴送著她到羅甘太太的馬車旁邊。受著一種全新的衝動,處在一種使她暴露本性的陶醉狀態下,奧古斯婷順從了她內心的強有力的呼喚,對那青年畫家望了幾眼,而且絲毫不掩飾她自己心亂如麻的狀態。她的粉紅色的雙頰,從來沒有和她雪白的面板構成更鮮明的對照。畫家這時才看清楚了她在最美麗和最純潔時的狀態。奧古斯婷感到又驚又喜,因為她想起了由於她來參觀,才產生了他的幸福,而他卻是人人談論的英雄,他的天才使貓打球商店的平凡景象永垂不朽。她被人愛上了!這是無可置疑的。當她離開畫家以後,這句簡短的話還在她心裡響著:“您瞧,這就是愛情給我的靈感。”愈來愈劇烈的心跳使她感覺痛苦,因為奔騰的熱血在她身上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假裝頭痛得很厲害,藉以避免回答羅甘太太所提出的關於那兩幅畫的問題。然而,回到家裡,羅甘太太免不了把貓打球商店被人繪成一幅名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紀堯姆太太說了;奧古斯婷聽見她母親說也要到沙龍里去看看自己的店鋪時,直嚇得四肢一個勁兒發抖。她只好一再說自己頭痛,才得到允許回房睡覺。
“頭痛!這就是趕熱鬧的結果!”紀堯姆先生高聲說,“畫裡畫著我們每天在街上看見的東西,這有什麼意思?不要跟我粗提起這些畫家,如同你們那些作家一樣,都是些餓死電。他們到底鬧些什麼電把戲,要把我的鋪子放在他們的畫裡去糟蹋?”
“這樣一來,倒可以使我們多賣幾尺布啦,”約瑟夫·勒巴說。
雖然有這麼一點好處,可是藝術和思想依然在這個生意法庭上再度被判處死刑。因此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奧古斯婷從這些談論中是得不到什麼希望的。到了夜間,她才開始第一次作戀愛的默想。這一天的經過,宛如一場夢,她愛把這場夢在思想上重溫一遍。她開始體會到恐懼、希望、愧疚,一切感情上的波動的滋味,這些情感足使她的單純而羞怯的心靈從中得到慰藉。她發覺這所陰暗的屋子多麼空虛,而在她的心中卻有多麼豐富的寶藏!做一個有天才的人的妻子,分享他的榮譽!這樣一個念頭,對於一個在這種家庭的懷抱里長大的女孩子,還能不在她心中起重大的破壞作用嗎?對於一個一直在平庸的教養下成長、渴望過豪華生活的少女,這種念頭還能不喚起她心中的一切希望嗎?一線陽光射進了這所監獄。奧古斯婷突然戀愛了。在她心中,多少感情一下子被激發起來,以致她什麼都沒有考慮就屈服了。在十八歲的年齡,愛情哪有不在一個少女的眼睛和外部世界之間放上它的三稜鏡的!她沒有力量預見到一個鐘情的少女和一個富於幻想的男子的結合,會產生什麼強烈的衝突;她只以為自己是命定了要使他享受幸福的,一點也不覺得在她和他之間有些什麼不調和。對於她,現在就是整個將來。第二天,她的父親和母親參觀沙龍回來,哭喪著瞼,說明有些不如意:首先,那兩幅畫被畫家撤走了,他們撲了一個空;其次,紀堯姆太太失落了她的羊毛披肩。奧古斯婷去過沙龍之後兩幅畫就失蹤的訊息,在奧古斯婷的心目中,正是青年畫家溫柔體貼的流露,這種溫柔體貼是婦女們即使單靠本能也體會得出的。
那天早上,站在貓打球商店對面,被學徒們噴水的青年,就是年輕畫家泰奧多爾·德·索邁爾維;他響亮的名聲早已使奧古斯婷把他的名字記在心上。當時他剛從舞會歸來,站在貓打球商店對面等待奧古斯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