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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強撐著侍候我父親,村上人來探病,都說樸真認的這個妹妹,值了。

冬天過去,春天又來的時候,父親終於從沉痾大病中掙脫出來,第一眼看到柳樹發芽,不禁恍如隔世:雖然蓮去了,娘也去了,家裡除了一個不懂事的柴妮,再沒親人了,可是他的命卻結結實實地又回來了。

一個月後,父親又能下地了。兩個月後,他就拄上柺杖莊前莊後的到處走了。一能走動他就想走,秀姑哪裡肯放他?說你雖說能下地,身體還不硬實,別剛剛才好了,再一回去,病又反覆了。好歹你也看著我這些天辛苦費事地侍候你,也等到那身體硬實了,那樣回去也叫人多少放些心不是?

這樣子又過了一個月,父親終於了辭別秀姑夫婦,回到城裡來。看到路邊的第一樹桃花時,他竟又暗自哭了一場,哭他的親人一個個地都走了,只留下他一個,孤零零地陪著這春暖花開。

到了滿眼裡的嫩葉一天天老去,他終於感覺到,心裡的疼與痛不再那麼尖銳,那麼讓他不能忍受了,而且,有一次被人拉去看電影,在那些男歡女愛的鏡頭前,他竟又有了男人的衝動。

那天夜裡,父親又做夢了。父親多年來不怎麼做夢的。那天夜裡他夢到了蓮。蓮還是活著時的樣子,一個人在村外的小路上走。父親看到她,說我回來了。父親又說,你這是要到哪裡去?你別走……自始至終,蓮都沒說一句話,眼看著她走得沒有蹤影,父親拼命地喊她,就把自己喊醒了。醒來後出了一身汗,坐起來,開始抽菸。父親平時不怎麼抽菸的,那天夜裡一支接一支,一直抽到快天亮。

那個時候,城裡的夜還很沉靜,偶爾一兩聲遠遠的雞叫。父親靠著床頭坐在那裡,想著蓮夢中的樣子,連連嘆著氣,難道這就叫緣份盡了嗎?就想起秀姑說的那句話:人活著,各是各的命,再怎麼放不下,有了這麼多日子的陰陽兩隔,也懂得了無奈二字的真正含義。

在秀家養傷,開始那些日子,父親一天天躺在那裡,眼睛只盯著秀姑家那個煙燻的房梁,想他這輩子真的就完了嗎?還真有點不甘心,不到三十歲的人呢,可是若不完,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又有啥意思呢?

每逢這時候,秀就開導他,哥也不是我說你,你呀,這場病硬是心裡作的。那天你走我送你,就覺得你那樣子,眼看就要作成病,這不,一場大病真就來到身上了不是?哥你忒死心眼,不看別人,也得看著柴妮啊!有你活著,她還有個親人,如果沒了你,這孩子不是忒孤了嗎?再說咱這地兒,打仗那時間死了多少人?那剩下的,人家不都照樣過?人吶,都是一個命,蓮嫂子縱再好,也是陰陽兩隔的人,她既是舍了你,你就得也舍了她,天底下的人,再親再近,到末了也還是一個舍!人活一輩子,各人是各人的命,誰也不能說一輩子跟誰永遠地不分開,再沒有娘疼你,舍不下你,末了不也舍了?哥呀,這一場病好過來,也是又死過一回的人了,這回你可得想開了,按那老迷信說的話——託生個人不容易,要不好好活,連自個兒都對不住……

那天秀姑說話的時候,正坐在床頭縫衣服,秀姑手巧,那布織得細,布絲兒勻溜,跟城裡賣得洋布一樣。衣服縫好了,又綴釦子,一邊說著話,不小心針就紮了手,聽得她這裡“哎呀”一聲,正守在屋當門的老王一步就跨進來,說咋著啦咋著啦?說著著急地就將秀姑那手捧起來,眼見得那關切,那疼愛,實實在在。父親看在眼裡,心裡倏地一動,一個人的影子,就從心裡閃過去,越發感到了自己的孤獨與與淒涼,一忽兒沒來由地,心裡就有些恨。也不知是恨誰,只硬硬的一塊堵在心裡,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一個人的深更半夜,那怨恨更重地漫上來,心裡許多話,望著那盞孤燈,對那影子說:如今我千難萬難地回來了,你卻只顧一個人就走了,撇得我上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