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游等待楚慎行回答。
他知道自己勢弱。
宋宅的經歷,像是一瓢冷水, 將少年從頭潑到腳。
但少年到底不甘, 想要一個答案。
見楚慎行不答,秦子游一時心冷。
但秦子游不氣餒,改換角度,說:「我時而覺得,楚仙師看我, 似看小輩,總帶了些慈和。」
楚慎行挑眉,似有興味,「此話怎講?」
秦子游心中一哂:楚仙師果然在逃避先前的話題。
他默默計較, 同時道:「可我偏偏知道, 父親從來都是商人, 家中單傳數代。要往上數,硬找出一個有仙緣的老祖宗,還得是七代前的旁支。早就出了五服,他們自家開枝散葉。要有什麼好事,總輪不到我。」
楚慎行語氣平平,答:「這倒也是。」
秦子游深呼吸。
少年給自己打氣。
秦子游:「並非長輩,偏偏對我這個尋常人另眼相待。在平昌城,」也就是秦子游老家,「爹爹倒是說過,我天分甚高——」
楚慎行原先覺得,少年的下一句話,會依然繞著「天分」做文章,猜他到底要做什麼。這是兩人前面幾日常有的話題。
但秦子游果斷道:「既如此,我去其他門派拜會,多半也能找個好師門。」
他話音落下,正屏息靜氣,忽而聽到一聲輕笑。
抬眼看,楚仙師還是一張清俊面孔,在喜袍映襯下,更添一重風流容色。
楚仙師含笑,說:「子游,你在威脅我,說你可以去拜其他人為師嗎?」
秦子游心平氣和:「我沒有『威脅』楚仙師什麼。但楚仙師要這樣理解,我也沒辦法。」
前面半句還算像話,到後面,就摻了點耍賴的意思。
楚慎行聽著,並不生氣。
他甚至心想:不錯。我先前釜底抽薪,直接燒了閔月身體,讓趙開陽無處可尋,把這筆帳記在白天權身上。到現在,子游也有樣學樣。師門傳承是件大事兒,我想收他當徒弟,是為了不讓宋安佔了鵲巢。而子游而今說這話,倒是與我思路一樣。
你不是想要我做徒弟嗎?
倘若在那之前,我已有傳承,你又當如何?
楚慎行唇角輕輕勾起。
這是我啊。
他不知第多少次這樣喟嘆。
楚慎行心中柔和,看秦子游時,視線似穿過過往重重時光,最後落在那個與宋安、與數百名少年一起回歸元宗的自己身上。那時候,他身在靈梭間,靈梭乘奔御風,轉眼便過萬重山。郢都被拋到身後,迤邐皇城連帶巍峨宮牆一起遠去。歸元宗山門出現在這些少年眼前,兩位真人風姿飄逸,從容取出歸元令,由趙開陽說:「吾等歸宗。」
這聲音如同雷鳴,響徹四方。
歸元令出,山門轟然開啟。盈盈流光之中,少年們耳畔仙音裊裊,靈氣撲面而來,充入少年經脈。他們如至仙境,看雲霧繚繞中的十二峰,以及被拱衛在至高處的主峰。這便是歸元,是他們往後歸處。
也是楚慎行所有不幸的起點。
在楚慎行目光中,秦子游詭異地覺得,楚仙師好像在透過自己,看其他什麼東西。他非但沒被自己氣到,反倒心情不錯——甚至開始笑了!
秦子游繃著臉,心想:一定是我搞錯,楚仙師這叫「不怒反笑」。
楚慎行卻回答他:「既如此,我便實話告訴子游吧。」
秦子游:「嗯……嗯?」
他正覺得,自己恐怕前途慘澹,是否要找個機會,將信符遞出去。不必說實話,只提一句自己被歸元宗的仙師看中,會成為內門弟子,此後逍遙仙途。爹爹聽了,便會欣慰,過好往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