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假惺惺了,同我去就是了。她對我說些什麼,你當
面去問一問她,自然明白。”楊杏園微微笑著,一聲不言語。吳碧波道:“要去就
去,你又不是去相什麼親,有什麼不好意思。”楊杏園道:“不是那樣說,先是斬
釘截鐵的斷了關係,而今又去,那不是無聊嗎?”吳碧波道:“咦!你剛才不是說
高興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嗎?怎樣又說無聊的話?”楊杏園本來有些眷眷,
禁不得吳碧波一再鼓動,只得含著笑答應著去。
這時也只有三點多鐘,他們走到松竹班,那大門虛掩著,裡面反而是暗黑黑的,
沒有晚上那樣光亮。靜悄悄的,也沒有什麼聲息。外面院子裡,有人提高嗓子,劈
頭劈腦,喊了一句七小姐。梨雲的孃姨,將門簾一掀,探出半截身子,一看是楊杏
園,笑著點了一點頭,又縮回去了。楊杏園在前走,正要進門,只見梨雲穿一件水
紅絨緊身兒,靜著一綹黑髮,搭在胸面前,她一隻手扭著頭髮,一隻手掀起門簾,
正和楊杏園頂頭相遇。楊杏園笑笑,梨雲笑笑,都沒有說什麼。走進屋去,只見桌
上擺著梳頭匣,旁邊放著臉盆、手巾、雪花膏、香粉、胭脂精、香胰子、玻璃瓶子、
瓷缸,簡直堆了一桌子。梨雲對吳碧波道:“對不住!請你坐一坐,我先梳辮子。”
吳碧波道:“你儘管梳,我們最愛看人梳頭。”梨雲道:“梳頭有什麼好看?”吳
碧波道:“梳頭的好看,那就難說了。我們最講究是偷著看呢。”梨雲正坐在椅子
上,對著鏡子抿前頭的覆發。楊杏園揹著手,走到椅子後面。梨雲對著鏡子說道:
“你過去點呀,等阿毛和我梳辮子。”楊杏園便笑著讓開,一邊說道:“我以為你
不和我說話了,怎樣卻又開起回來哩?”梨雲笑著沒有做聲,孃姨便走到椅子後面,
和她梳辮子。梨雲對鏡子笑著問道:“今天外面好大的風。”孃姨道:“很好的天
氣,沒有風。”楊杏園笑道:“怎麼沒有風,連人都吹得動,我們不是被風颳來的
嗎?”這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一會兒,梨雲將辮子梳完,換了衣服,孃姨把
桌子拾落乾淨,大家坐著閒談。楊杏園一歪身躺在沙發椅上,回過頭去,看見椅子
後面,立著衣架,衣架上一件團花青緞絨馬褂,香氣撲人。他眼睛一轉,心裡恍然
大悟,不知不覺的冷笑一聲,臉上一陣發熱,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陣不平之氣,恨
不得要跳腳發洩出來。梨雲倒了大半杯茶,走過來遞給楊杏園,他且不去接茶,先
看看梨雲的臉。梨雲道:“做什麼?不認得我嗎?”楊杏園一面接茶杯,一面笑道:
“恭喜,恭喜!”梨雲臉一紅道:“恭喜什麼?”楊杏園笑道:“你心裡還不明白
嗎?”梨雲道:“我不明白,楊老爺本來不要來的,今天是專門來挑眼來了。”楊
杏園哪裡受得住這一句話,臉都氣紫了,站起來,戴著帽子就要走。這時梨雲坐在
一邊,過來攔住不好,不攔住也不好,回過臉去對著壁子,在鈕釦上抽出手絹來,
只擦眼淚。阿毛先還以為鬧著玩呢,後來越看越真,就攔住楊杏園道:“喲!她是
小孩子脾氣,您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只一兩句玩話就惱了,那不是笑話嗎?”吳碧
波也笑著攔住道:“坐下罷,你們這小兩口兒,不見又想,見了又鬧,真是豈有此
理!”孃姨早把楊杏園的帽子奪了過去,讓他坐下。這時,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