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帳外,裹著氈子坐在地上值夜的小宮女,這才輕鬆地聽到帳內睡熟的呼吸聲,雖則急促而不穩,好在終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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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還沒有長高,白淨粉嫩的一雙胳臂卻甚是有力,園子裡的池水邊,用太湖石壘著一座座假山,山石綿延也有一兩箭的長短,曲折蜿蜒而又陡峭嶙峋。一條從未見過的小蛇,著一身斑斕的綠色花衣,橢圓的腦袋,尖利的一排細牙,紫紅色的蛇信,如豆的圓眼,就那樣與冰兒盯視了一會兒,扭動著身軀遊走在太湖石中栽種的藤蘿間,與那濃烈的綠色葉片、清淺的紫色花穗融為一體,凝神看視,尚能發現風吹花藤的瞬間,與風相逆的異動——那就是它了!
冰兒心癢難耐,不顧身邊嬤嬤和宮女的勸阻,朗聲道:“你們放心!我才不會有事!這蛇無毒,就是漂亮得緊,我要得到它!”
御園的建設瑰奇,才攀上一座高石,下面便是潺潺流水瀉過,小心從帶著潮氣和綠色苔蘚的石頭上翻身而過,面前更加高聳的瘦漏石塊,手足攀附已經越發艱難,回首來時路,那裡是臨山建築的一間小閣,精緻地掩映在藤蘿中間,此刻離得遠了,只能看見一角飛簷,綠色和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淺金色光華。
當站在最高“峰”上,御園景色盡收眼底,一時也認不出究竟是暢春園,還是圓明園,還是去的最多的西苑,只覺得無限繁華在那樣的暖陽中熠熠生輝。正有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喜悅,身下傳來一聲怒吼:“放肆!爬這麼高做什麼?!”
她渾身一激靈,這是她又愛又怕的父親的聲音,低頭越過腳下層層山石和鬱郁藤蘿,能看到那個穿一身明黃衣衫的俊秀君王,平素舒展的眉頭蹙著,總是上翹的嘴角掛著,顯見的是生氣了。正在手足無措間,乾隆的怒聲又響起:“還愣著幹嘛!下來!”
這次不敢再不聽話,可是若許高的山岩,上時容易下時難,太湖石又講究上豐下銳的瘦勁怪異形態,有處著手,無處落腳,好容易下到一丈多高,再不知怎麼辦好了,只能怔怔地捱蹭著一塊岩石,手指扒著窄細的巖縫,腳尖踩著凸起的石塊,看看下面依然很高,沒有勇氣直接往下跳。
那些隨侍的太監們,咋咋呼呼張羅著,唯有那個一身明黃衣衫的男子,雖則是怒容,卻很平靜地伸開雙臂展開胸懷,對她說:“別怕,阿瑪在下面接著你。放心!”
他的語氣是那麼篤穩,讓人心頭安寧,冰兒真的放下了心,手握著近邊的一束藤蔓,“刺溜”滑下,又順勢一蹦,整個人像被一團厚厚絲綿被裹住了一般,寬寬軟軟,毫髮無損。
冰兒眷戀這片刻的親情溫存,賴在父親懷抱裡沒有撒手,正想撒個嬌說點什麼,感覺腰被一鉗,緊接著屁股上捱了狠狠兩巴掌,隔著衣服,聲音悶悶的,一陣往裡頭滲一般的火辣辣的痛。估計用力不小,又是這從未斷過騎射訓練、膂力驚人的皇帝父親打的,冰兒又痛又羞又傷心,特別是見一旁隨侍的太監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有看見的樣子,整張臉都臊紅了,眶子裡一層薄淚,在陽光下閃閃晶瑩,嘟了嘴輕聲道:“皇阿瑪……”
乾隆見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護痛,又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揉那個地方的可笑樣子,撒開手斥道:“你不要命了?!這個地方溼氣最重,要是在苔蘚上猾了,抑或踩空了一腳跌下來,不弄得筋折骨斷的,要你半條命?!上回偷偷騎馬摔斷了骨頭,怎麼就沒長長記性?!”
“這有什麼,我以前……”
“你以前!”乾隆打斷呵斥道,“你以前是個江湖混混兒,死在哪個角落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