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些誓言決心無法以人力抹殺,那便不如順著她要的軌跡,一路相隨著走下去吧。
他淺淺的笑起來,伸出手,道:“知微,讓我最後再陪你一晚。”
鳳知微默然不語,他又道:“我們相識五年,從未在一起過年。”
鳳知微閉上眼,攏著被子,緩緩的睡了下去,面朝著牆壁。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有人關上了窗子,淡淡的屬於他的氣息充盈室內,恍惚那年,冬日冰湖前,白梅花掠過月白衣襟。
床榻微微一沉,他修長的身影倒映在牆面,按住了她的肩,鳳知微沒有回頭,只輕輕道:“為什麼不殺了我?”
身後寧弈一時沒有說話,似乎也在想這個問題,半晌短促的笑了一下,道:“知微,我便殺盡天下人,終不願殺你。”
“但是從今日後,”鳳知微依舊閉著眼睛,“我但望你以我為敵人。”
身後沒有動靜,半晌,他的手指細細撫過她的臉頰,指尖冰涼。
冰涼的指尖慢慢的在臉頰遊移,指下卻有一道溼潤的水跡,比指尖更涼,在這除夕之夜低吟的風中,慢慢冷卻。
誰也不再擁有溫暖的溫度,來焐熱那一片徹骨的寒。
月光慢慢走過長窗,牆面上倒影斜長,像這一路的羈絆,拉得再遠,終有盡頭。
很久很久以後,牆面上的身影微微仰起了頭,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的聲音微微暗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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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風聲蕭索,捲起落雪千層,覆了一身還滿。
那一夜月光輾轉,照亮無人相倚的闌干,窗臺下一株白梅悄然萎謝,滿地裡不知是雪花還是梅花。
累極的鳳知微最終維持著那個姿勢睡去,最後模糊的睡意裡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
入睡夢境依舊朦朧,夢中滿是華豔清涼的氣息,夢裡誰撐了一把紙傘過了廢橋,迎面一座水晶牆,忽然水晶無聲破碎,看見冷月空風下的古寺廢廟,廢廟前誰笑顏宛宛,遞過來一朵蘆花,海潮裡蘆花搖曳,瀰漫一股藤蘿香,她含笑一口咬下,咬碎的卻是暨陽山微澀的松子,一轉眼山崖絕壁俯衝而來,絕壁上誰與誰相擁而立對闊大山海,而四面星月之輝緩緩旋轉,多寶格里一壺酒氤氳暗香,忽而誰一拂袖將酒壺砸碎於帝京望都橋,她在一地淋漓的水跡裡嚎啕大哭。
是耶,非耶,這一夜迷離混亂的夢境。
她在那樣的回溯飛旋里一步步走過,朦朧裡有誰一直倚在身邊,將手擱在她的臉頰,那樣一遍遍珍重萬端的撫過,朦朧裡誰的氣息靠近,卻在最終不得不嘆息離開,天快亮的時候有誰緩緩俯身,將一個微涼的吻印在她額頭,在彼此最近的那一剎那,她清晰的感覺到眼間氤氳開一片溼漉漉的水汽,卻不知道是自己的,或者,還是他的。
日光淡淡的升起,室內那熟悉的氣息,一縷縷散去,像玻璃上的霜花,一點點化為流水,無蹤。
她慢慢坐起身來,聽見外院有傳報的聲音,朝廷宣她回京的聖旨到了。
她緊緊的握著錦被,將那一夜微溼的被端撫平。
這一年除夕,也便這麼過了,長熙十八年悄然而又悍然的,叩響這天地之門。
正月十五,她啟程回京,臨行前書案上放著最後一封需要她處決的公事——秋氏女請與其夫和離。
秋玉落洋洋灑灑萬字自辯狀,與官府文書一起遞上她的案頭,其間大書特書夫君天閹,個性怪誕,因此所致的種種苦楚,當真萬般委屈千種艱難。
她和李家已經決裂,如今一人搬離李家獨居寺廟,作為第一個敢於在公堂上言及夫妻床第隱私之事的和離女子,她被譏為傷風敗俗蕩婦淫娃,千夫所指萬民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