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每天哭天喊地,嚷嚷著要看見要看見。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說看得見是個什麼樣子。當時我還小,不懂事,會羨慕,可是感受並不深。學盲文,也挺好玩的。後來年齡大了,懂得東西多了,書上的,別人口裡面的話,突然真正有了意義。就是那麼一下,突然明白了,看不見,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損失,什麼都無法彌補的損失……”
那種痛苦,我無法形容出來,而且,老孃的事情,也給了我很大的刺激。
“我那個時候,非常……不乖。”我輕輕地笑:“你想象不到的。不肯吃飯,把碗到處扔,老師批評我,我還把他打了一頓——他也是盲人。如果不是有人拉架,他肯定會受傷的。安靜的時候,我可以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想著,死了算了,雖然對於死,我還沒有什麼確切的概念。甚至,連廁所都不上,屎啊尿啊,就拉到身上。誰勸都不行。老孃過來,哭著求我,老師和同學抓住我餵我吃東西,我會當面吐出來。我咒罵這個世界,咒罵奶奶和我的父母,咒罵老師……我把桌子砸爛,把床拆了,被子衣服撕碎……”
所以從那所學校離開後,我同所有的同學斷絕了關係和來往,因為在那裡的大多數時候,我的表現是不好的,古怪的,能夠成為笑談的。尤其是成年後,會覺得很可笑。只是,我不喜歡被嘲笑,哪怕是開玩笑,也讓我惱火。
詹遠帆的手蓋在了我的手上:“你,後來想通了?”
“沒。哪有那麼簡單。進了死衚衕,要出來就難了。我哥,其實也不是親哥啦,是,呃,做義工的一個大學生,把我當作了,嘿嘿,扶貧物件。好說歹說,好罵歹罵,完全沒有用。可是他一點都不放棄,像蒼蠅一樣,不停地說啊說啊,什麼美國有一個海輪凱勒,中國有一個張海迪……遠帆,你應該能夠理解,那種心中痛苦更甚於身體痛苦的滋味,就是,怎麼繞也繞不出來。”
“你說教你控制眼珠子的那個哥,是不是就是這個?”
“是啊,他對我,很有耐心。所以,他肯定會是一個好爸爸。能忍得了我的人,不管是什麼樣的孩子,都能夠忍得了呢。還有誰比我更麻煩?”
詹遠帆笑了。大約他還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對著他說:“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呃,怎麼說呢,想通了吧。其實也不是。是餓得受不了了我想。也許是因為,死,太難。光是餓肚子,這種辦法,好難成功哦。老孃天天弄好吃的給我。我不吃,新民哥倒是吃得很高興,還吧嗒嘴,吃得那麼大聲。又說麻辣雞丁如何好吃,紅燒肉如何美味。其他的人,也不管我了,在我的房間裡大吃大喝,興高采烈。我發火,可是沒力氣,連凳子都舉不起來……正巧又尿到身上,他們都說好臊,譏笑我,又跑了出去。我就哭了起來。”哭出來,就表明,我已經屈服於現實了。
詹遠帆居然咯咯地笑出了聲。
我不動聲色,繼續說:“新民哥就抱住我,也不怕髒,慢慢地跟我說話,他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有的生下來就有錢有勢,有的,卻貧窮困苦。他說他有一個親戚,女娃,他表妹,又可愛又漂亮又乖巧,人人都愛。多幸福啊。可是卻得了白血病。為什麼會得這個病呢,因為她爸媽有錢,買了別墅,剛裝修好就住了進去,結果建築材料散發的毒氣,害她得了白血病。老天真是不公平。他說,後來去北京看病,移植骨髓。那一天做手術的人都很成功,偏偏他表妹就被細菌感染,完了,救不了了……”
我還記得,新民哥說著說著就哭了,而我的哭聲,卻漸漸地止住。人,真得很怕比較。當我覺得,那個女孩子比我更慘的時候,自己的境遇,反而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了。他說他表妹,死的時候,全身浮腫,連臉上的輪廓都看不出來,他說他表妹不讓她媽媽探病,因為她媽媽看到她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