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問:“哎,玉蓮,你翻的都是些什麼?”
她在計算機面前狂打,頭也不抬:“標書。工程標書。你呢?”
“拍賣行的手冊,嚴重鬱悶。”
標書其實是這裡的翻譯比較常見的工作,我事先也有打聽,在申請工作時,特意狂補了一大堆工程詞彙。
“幸虧這活兒沒分配給我。”她說,“我的古文不好。中文這頭就不懂,英文那邊怎麼譯?聽說,這些手冊以前都是先由底下人譯過,部主任審閱,再交蕭總二審。可見他有多麼不放心。其它的檔案,標書什麼的,部主任審閱之後就可以交稿了。”
我呷完半杯咖啡,著手譯第一個手冊。一共十件古董。八大山人的畫、宋徽宗的花鳥之類。頭一件就是乾隆帝的一套石田玉印章。每個印章的四面都有銘文。我譯了一上午,把辭源、漢語大字典、漢語典故辭典、和林語堂的線上辭典翻了個遍,才譯出來其中的一條。
合同上寫著,十五天譯完。我必須在十天內交出初稿待審。
這十天,我平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緊張得連澡都沒時間洗。第十天的早上,我把電子稿和列印稿各一份,交給了英文部的主任陶心如。她花了一天時間替我改,讓我更正之後,交蕭觀終審。
陶心如改得不算多。她把我的一些形容詞改得更加古雅。不愧為主任,果然有功力。
我把更正稿傳給蕭觀。一個小時之後,他電郵打回來了第一頁,詞語、句式、改動多多。
蕭觀打電話過來說:“我只改第一頁,你自己研究自己有哪些毛病。然後,把後面的一一改過。再傳來我看。”
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研究他的路數,又花了一天的時間修改,然後,傳給他第三稿。
第三稿很快就打回來,我譯的第二頁,他又做了不少改動。然後說,照此法修改後面的幾十頁。
我一直改到合約到期的倒數第一天,前前後後改了五次,他才讓透過了我的稿子。
第二天吃午飯時我見到他,臉都是綠的。
“現在你明白我的標準是什麼了吧?”他說,閒閒地看著我。
“您的標準是perfect。”我沒精打彩地回答。
“你古文的基礎不錯,讀過中文系?”
“我父親讀過復旦大學中文系。”
“那麼說,是家學。”
“談不上,有一點點吧。”
他凝視我的臉,終於說了一句比較溫和的話:“給你一天假,回去休息一下。”
“工資照發嗎?”
“還有獎金。”他居然很大方地拍了拍我的肩:“安妮,well…done。”
我譯了整整兩個月的拍賣手冊,每次都要改好幾稿,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最難譯是陶瓷,裡面居然有長篇大論地介紹宋代瓷器的燒製過程。我不敢當面拒絕,私底下叫苦連天。每碰到一個難點,我都鬱悶得跑到樓下後門放垃圾的地方吸菸。
回頭過來看玉蓮,仍然得心應手地譯標書、譯合同。輕車熟路,又快又好。手在鍵盤上不停地打,聲聲入耳。
兩個月過後,我終於時來運轉,也開始譯標書與合同。這些檔案都有法律效用,對翻譯的要求極高。每一個細節都要準確無語。我譯了兩個月,對裡面的詞彙已相當熟悉了。有一天,陶心如突然電話叫我到她的辦公室去一趟。
“安妮,”她示意我坐下來,“你工作表現不錯,蕭總昨天親自提議,將你提前轉正。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拿試用期的工資,而是享受這裡正式員工的所有待遇。”
我說:“謝謝主任的關照。”
她遲疑了一下,說:“蕭總近來在談一筆大單。有公司需要從我們這裡僱用幾個長住翻譯,人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