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音的同情與李陵的說辭產生了共鳴,抑或是香魂雖然遠去但依然依依不捨的這個身體做出的切身之痛的本能反應。
淚水像是掉了線的珠子一樣,不休不止。
李陵重重嘆口氣,背過了身去。他縱然也曾荒唐過,卻從未看輕過該被尊重的女性。總有一些女性,比所謂名士,更值得敬重。
他明知需要這樣才能刺痛她,拯救她,卻還是無法面對那張蒼白的美麗容顏。
他畢竟也是一個男人。
對很多男人而言,女人的脆弱和眼淚,都是無法抵抗的致命武器,是使再大的英雄都能化為繞指柔的致命毒藥。
她雖然佔據了林詩音虛弱的身體,卻有著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靈魂。她們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所以,哭過之後,便是雨過天晴。
她完全輕鬆了。她知道,在這個關心著自己,期待自己新生的老人面前,她完全可以輕鬆以對。她轉身站在了他的面前,綻開明豔的笑顏,脆生生道,“師父,您說的對極了!我是我自己,我是林詩音,我不是木偶,我只屬於我自己!我會過的很好,我必須過的很好!必須的!”
李陵怔住了。眼前這個留著婦人髮髻的女子,前一刻還期期艾艾梨花帶雨柔弱無比的女子,此刻竟那麼明亮,那麼耀眼,那麼自信!人,真的可以逆轉時光,重新來過的嗎?這個世界,真的有魔法嗎?是自己低估了她還是從來就沒看懂過她?!
他突然想不通了。
第六章
入夜。銀裝素裹的整個城,更顯靜謐。三九雖過,卻風雪不斷。今年註定是個寒冬,特別冷,又特別長。
但凡正常人,在這連續下了幾日大雪之後的最寒冷的夜裡,都會窩在自家或豪華或簡單但對主人而言都一樣溫暖的家裡,享受著爐火和熱騰騰的晚餐,而絕不會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冰天雪地裡,再到處亂晃。
特別是年關將近。商人遊子們該回家的,有家的,也都回家了。
所以,所有客棧酒家的生意都顯得格外的蕭條。
更別提這個不起眼的小巷裡巴掌大的雞毛小店了。
窮人們本就最怕寒冷,最不願意在最冷的天氣出門,所以,賣著粗糲飲食,擁有三五間簡陋至極的客房的小店,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一個陌生的客人。
孫駝子嘆了口氣。
整個店裡,除了一個多月前就入住的那個奇怪的客人之外,就只有他這個掌櫃的而已。那位客人的要求一向很簡單。在幫他準備好了千年不變的晚餐和酒之後,他便決定打烊了。
剛關上咯吱亂響的木板門,甚至連圍裙都還沒有解下,他竟然聽到了輕輕的有節奏的叩門聲。
“這時候還會有什麼人?”孫駝子喃喃自語著,就要去應門。
他是掌櫃的,任何時候他都歡迎任何給得起錢的客人。而且,聽這節奏,來者應該是個懂禮貌的人。或許是個落魄的書生呢?他孫駝子沒讀過幾年書,所以分外的對讀書人敬佩。——就比如,他那位後院裡的客人。永遠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溫和模樣。
孫駝子開啟了門。他的臉上開始溢位了職業的笑容。
然而,在他定睛之後,看清了來人,他的眼睛便一下子瞪得老大老大。他開始顫抖,從手,到嘴唇,到胸口,到他的駝背,甚至,包括腿肚子。
這當然不是來人夾帶的寒風所致。
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驚喜。意外的大大的驚喜。是激動,難以言表的極度激動。
他顯然死都沒有想到敲門的會是這麼個人。
他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淚花在閃爍。
他開始笑。歡喜的笑。
他開始說話了。連聲音都在顫抖,“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