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惡犬做持,寧肅遠一時間也拿江亦川沒什麼辦法。
他身邊連個替他說話的小廝都沒帶!
而對面的許管家,見狗不咬人了,便開始他極為煩人的碎碎念:“老大人您怎麼能這麼對大人呢?大人她從小就沒受過您什麼厚待,長大後毫無怨懟不說,還願意將未來十年的俸祿悉數交給您,這已經是很好的了。”
“她本就不是個熱性子,大人還想要她怎麼孝順?”
“寧府裡那些人個個都恨不得蹲在大人的脖子上吸骨血,大人不想住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他越念,寧肅遠就越生氣。
“十年的俸祿?”他冷笑,“大盛的官員俸祿是出了名的少,十年加起來也沒個幾百兩,誰稀罕?”
“再說什麼厚待,笑話,我把人生下來養大了就是天大的恩情,寧朝陽就是死也得記得這份恩,她一輩子也還不清!”
“既然還不清,那寧府裡的都是我的骨血手足,分她一點銀錢、讓她幫點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沒計較她不遵父母之命成婚已是大度,她竟還得寸進尺妄圖另府別居。”
想都不要想!
寧朝陽在暗處聽得一窒。
又來了。
又是這些說法。
光聽著聲音就能想到寧肅遠的表情有多猙獰,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逃不出去的噩夢,自己總是在拼命跑、拼命踩上臺階,但不管她踩得有多高多快,那些臺階最終都會變成沙子,再將她整個人都陷進去。
變得再好也沒有用,跑得再遠也沒有用,她的所有東西都不是自己的,都要變成別人嘴裡嚼著的肉。
而自己只是一條狗,被恩情的鏈條拖著,永無止境地爬行在報恩的路上。
拳頭攥緊,寧朝陽有那麼一瞬間很想拉著寧肅遠同歸於盡。
但戾氣剛起,她又聽見了江亦川的聲音。
江亦川笑了一聲,聲音低低淺淺,如塘上清風。
他看著寧肅遠,認真地道:“生養是恩情,但飼養不是。”
寧肅遠一愣:“什麼意思?”
“大多數人家養一個孩子,是有感情的。”江亦川道?????,“那樣養大的孩子,好壞不論,總不是一樁買賣的成果。”
“但有的人家不同,他們從把孩子生下來就只是為了回報。如此便像做買賣,前十幾年投錢,後十幾年收錢。”
“親情無窮盡,買賣卻有結果。這樣養大的孩子,若還得了您的花銷,便是您賺了;若還不了,那便是您虧了。”
“不過無論賺還是虧,都是您自己張羅的買賣,後果得您自負。”江亦川道,“一個做買賣的攤位能有什麼錯呢?”
“沒有攤位能擺一輩子,也沒有活人會傻到被困在一樁買賣裡一輩子。”
東院的光慢慢溢位來,照得迴廊這邊也跟著亮了起來。
寧肅遠遲緩地回過味來了。
他惱羞成怒地道:“什麼買賣,我豈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那敢問老大人,寧大人的生辰是何時?”江亦川朝他踏了一步。
寧肅遠皺眉,不甚自在地別開頭:“哪有長輩記晚輩生辰的。”
“那寧大人幼時開口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時間那麼久遠,誰記這些!”
“那便問近些的!”江亦川陡然冷了臉色,“敢問老大人,今日在殿堂之上,寧大人作為您的親生女兒,因為您的誣告,一共捱了多少下脊杖,您可有數過?!”
“……”寧肅遠連連後退。
他有些生氣,想張口說自己既是她的生父,那便對也是對,錯也是錯!
但迎上江亦川那雙眼睛,話竟有點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