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珍棠冷了下。
穿大衣熱,脫大衣涼,她現在華而不實的一身衣服,的確是讓她有點束手無策的徵兆,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關注到這一點,請人購來一條羊絨披肩。
「當它一次性的用,不用憐惜。」
紀珍棠是怕沾上氣味,遲疑了一下,又被他看破心事。
先是天價的鞋,又是名牌的披肩。當一次性,不憐惜。她稍稍放寬心,將披肩裹在手臂上,隨後笑起來:「大老闆,能不能體恤一下平民百姓呀,我現在膽戰心驚。」
鍾逾白不回答,卻生硬地加入一個話題:「在話劇社裡,有沒有演過莎翁的戲?」
「哪一部?」她問。
「halet,裡面有一句詞,很有名氣。」他看著她,柔聲說道,「你是萬物的靈長。」
紀珍棠微怔,隨後亂七八糟地紅了臉,低頭咀嚼。
她記得這句臺詞,但似乎主語不同。
原句是,人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她不知道他是記錯,還是故意的。
把莎翁千古流傳的精髓思想,講成了一句纏綿悅耳的情話。
——你是萬物的靈長,所以萬事萬物都不及你珍貴。
餐後,鍾逾白把她送到落棠閣,在街口的海棠樹底下,車停下,他陪同她往弄堂裡走。
紀珍棠收緊大衣,腕上掛著披肩的包裝,一臉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忍住,偷偷向他透露了自己的品牌名。
「begonia,這是海棠花的一種。」
說完後,她露出一種羞澀的,又有點小喜悅的,孩子氣的笑容。
二人駐足在店鋪的風雨燈前,虛掩的門裡投出光線,細細長長,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們的中間。
鍾逾白低頭望著她的笑面,問:「有什麼寓意?」
紀珍棠娓娓道來。
「我媽媽是星洲的華僑,外婆也是華僑,外公是去那邊做生意的法國人,外婆和外公過世得很早,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所以媽媽一直以來過得很辛苦,但是媽媽現在苦盡甘來,也遇到了真心誠意對她好的人,雖然那個男人窮窮的。媽媽跟我不一樣,她一點都不物質,而且她很容易滿足——哎說偏了。」
「這個牌子是因為,媽媽說外公很喜歡中國的海棠花,所以她就給我的中文名取了棠這個字。這個單詞是秋海棠的意思,這種植物是在星洲也有的,每年媽媽都會用這個花祭外公。」
他想了一想,抓了個不一樣的重點:「會法語?」
紀珍棠說:「有選過課,但不瞞你說,我的水平很爛,選修課只去了兩節,去的兩節正好老師都在放電影,期末整個課程成績都掛掉。所以我到現在也只會說,你好,謝謝。對不起,借過這種很簡單的——哦,還有一句,je t』ai(我愛你)」
她笑眯眯地講完,倒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轉念覺得他應該聽不明白。
然而鍾逾白卻出其不意地接了一句:「那我比你強一些,多學會兩句。」
她神色驚喜,連忙用雙手揪起兩邊耳尖,做出在洗耳恭聽的姿態。
鍾逾白也為方便她聽清,輕微欠身,湊近她耳垂,嘴角帶一點點紳士風度的笑意。低醇的嗓音混著細細沙沙的風聲,被吹進她的腦海中:「oi asibébé(我也是,寶貝)」
風徹底把落棠閣的店門闔緊,那道涇渭分明的光線便也一瞬消失了。一排小窗格子裡透出的昏黃光影,讓人的影子壓著影子,彼此交織。
弄堂的深處,被填滿赤色的古舊磚牆,經過百年歲月洗禮,布滿戰火與繁榮的痕跡,最終這裡一切趨於陳舊與平凡。
唯有此時,在黑夜裡肆意流淌的情愫是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