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我居然能摸索著走到舷梯口,而且沒忘提溜上我的那個帆布包,這真是不可思議。不過,我走起來腳步踉蹌,像才從小酒館裡出來醉漢一樣,所以才會引起空中小姐的注意,也所以才在我從舷梯上栽下去的一剎那,扶了我一把。
她托住我的肩胛,關切地問了我一句:你是哪個單位的?空中小姐的聲音是痙攣的,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次相遇,我認出她來,就是透過聲音,而不是透過別的什麼特徵。
是的,我們並沒有在這次狹路相逢以後便從對方的視野中消失掉。而是在不久的將來,我吻了她,吻了最少有一百回。
當時她問我: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沒回答。我不想告訴她,我是個書商;我更不想告訴她,我到武漢就是參加全國書市去,因為我每每意識到我是個商人的時候,我的耳邊就會響起我父親的謾罵聲:瞧你長得那副奸商的模樣。在父親的辭典裡,商人和地主、資本家、剝削階級是同義詞,起碼是並列同類項。
我用昏昏欲睡似的腔調告訴那位空中小姐,有人給我接機,她叫西西。
之後,就昏迷了過去。
在即將昏迷過去的一瞬間,我朦朦朧朧地還在想:剛才在飛機上坐我對面的那人和坐我身旁的那人是不是一起走的……然後,我的意識就在休止符的位置上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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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離我三十五歲的生日還差整整一週。
喧囂與騷動
我昏厥的時間長達有一個世紀之久,或許比一個世紀更久,我覺得。其實,不過才幾分鐘而已,醫生說。
醒來,我發現我躺在民航的醫護室的病床上了,而西西把我抱在她的懷裡,讓我枕著她的腿。這裡除了西西,就是我。我更重要的一個發現是,我的視力又恢復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我都忘了,忘得一乾二淨。我只覺得累得慌,跟在鋼廠上了一天班一樣。
我恍惚是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多人追在我的屁股後面,搖晃手中的雙截棍,瘋狂地呼喊著:抓住他,抓住他,抓住那個奸商!這時候,父親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出來,招呼著我,叫我到他那邊去。
你睡的時候簡直乖得就像加菲貓,西西微笑著說。我知道她是逗我玩,只有在她逗我玩的時候,我才能意識到我比她大了十歲。從小到大,就沒人誇過我,除了西西。而且自打堇子說我內容不錯,封面很差以後,我就不再照鏡子了。我自己也知道,我長了一張有曲折情節的臉。
人的使命就是時時提醒人們明白,他是人——西西對我一直肩負著這個使命。
你又做夢了?西西問道。我點點頭,卻沒有給她複述夢的內容。我沒有告訴她:父親招呼著我,叫我到他那邊去。我沒有去。因為我父親在唐山大地震的時候就死掉了,是我親眼所見的。我跟父親睡在一間屋裡,我之所以能夠倖存下來,是一塊結實的預製板救了我……
我常常做夢,幾乎沒有一天不做夢。
西西知道這個,堇子也知道這個,她們不知道的是我喜歡我做夢。我總是試圖生活在兩個世界中,一個是現實的世界,一個是夢幻的世界,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為了一個世界而放棄另一個世界,不會。
我的夢常常是近似抽象或者絕對抽象的時候多。
醫生,告訴我,我是不是病了?這時候,我才想起問我早就該問的一個問題。
醫生說你稍微有一點心動過速。
只有一點,西西把手放在我的臉上,撫摸著說。
醫生說我有一點心動過速,可是此時此刻我自己覺得連一點心動過速的感覺也沒有,我很健康,從來沒有過的健康,而且我發現我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明亮,就是一對蒼蠅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