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喜歡天空,百看不厭。當然不看也可以。”鼠沉默了5分鐘,驀然開口道:“有時候我無論如何都受不了,受不了自己有錢。恨不能一逃了事。你能理解?”
“無法理解。”我不禁愕然。“不過逃就是嘍,要是真心那麼想的話。”
“……或許那樣最好,跑到一處陌生的城市,一切從頭開始。也並不壞。”
“不回大學了?”
“算了。也無法回去嘛!”鼠從墨鏡的背後用眼睛追逐仍在游泳的女孩。
“幹嘛算了?”
“怎麼說呢,大概因為厭煩了吧。可我也在盡我的努力——就連自己都難以置信。我也在考慮別人,像考慮自己的事一樣,也因此捱過警察的揍。但到時候人們終究要各歸其位,唯獨我無處可歸,如同椅子被人開玩笑抽走了一般。”
“往後做什麼?”
鼠用毛巾擦著腳,沉吟多時。
“想寫小說,你看如何!”
“還用說,那就寫嘛!”
鼠點頭。
“什麼小說?”
“好小說,對自己來說。我麼,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能。但我想如果寫,起碼得寫足以使自己本身受到啟發的東西才行,否則沒有意思。是吧?”
“是啊。”
“或是為自己本身寫……或是為蟬寫。”
“蟬?”
“嗯。”鼠捏弄了一會懸掛在裸胸前的肯尼迪銅餞。“幾年前,我同一個女孩去過奈良。那是個異常悶熱的夏日午後,我倆在山路上走了3個小時。途中遇到的活物,只有留下一聲尖叫拔地飛走的野鳥,和路旁撲楞翅膀的秋蟬。因為太熱了。
“走了一大陣,我們找一處夏草整齊茂密的緩坡,弓身坐下,在沁人心脾的山風的吹拂中擦去汗水。斜坡下面橫著一條很深的壕溝,對面是一處古墳,小島一般高,上面長滿蒼鬱的樹木。是古代天皇的。看過?”
我點點頭。
“那時我想、幹嘛要建造成這麼個龐然大物呢?……當然,無論什麼樣的墳墓都自有意義。就是說它告訴人們,無論什麼樣的人遲早都是一死。問題是那傢伙過於龐大。龐大有時候會把事物的本質弄得面目全非。說老實話,那傢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墓,是山。濠溝的水面上到處是青蛙和水草,周圍柵欄掛滿蜘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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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聲不響地看著古墳,傾聽風掠水面的聲響。當時我體會到的心情,用語言絕對無法表達。不,那壓根兒就不是心情,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完完全全被包圍的感覺。就是說,蟬也罷蛙也罷蜘蛛也罷風也罷,統統融為一體在宇宙中漂流。”
說到這裡,鼠喝掉泡沫早已消失的最後一口可樂。
“每次寫東西,我都要想起那個夏日午後和樹木蒼鬱的古墳。並且心想,要是能為蟬、蛙、蜘蛛以及夏草和風寫點什麼,該是何等美妙!”
說罷,鼠雙手抱在脖後,默然望著天空。
“那……你是寫什麼了?”
“哪裡,一行也沒寫成,什麼也沒寫成。”
“是這樣?”
“汝等乃地中之鹽。”
“?”
“倘鹽失效,當取別物代之。”鼠如此說道。
黃昏時分,陽光黯談下來,我們離開游泳池,跨進盪出曼託巴尼義大利民謠旋律的賓館小酒巴,端起涼啤酒。寬大的視窗外面,港口的燈火歷歷在目。
“女孩怎麼樣了?”我咬咬牙問。
鼠用指甲剔去嘴邊沾的酒沫,沉思似地望著天花板。
“說白啦,這件事原本打算什麼也不告訴你來著。簡直傻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