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英帶著小姑娘奔波了一天,她人面廣得難以置信,整個南郊,好像跟誰都能搭上關係。然而即便如此,她們依然一無所獲,只打聽到此事由京兆尹親自督辦,抓去的人都已經下了大獄。
春英還找了南郊碼頭上一個姓呂的工頭,那人總吹噓他有個在城防裡當兵的小舅子。此君是個有名的色中餓鬼,見了春英,乜斜著眼將她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了個遍,卻也在聽問能不能找人疏通關係時把哈喇子收了回去:「說什麼呢,廠區出這麼大的事,連大掌櫃都一併要治罪,你一個婦道人家,可別去找那個死!」
眼看天色晚了,春英給阿響買了一碗麵,自己沒吃,坐在旁邊皺著眉發愁。
春英對阿響和她爺爺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能脫口叫出爺爺的名字和他在老家的外號,知道他們爺兒倆住哪。可阿響來金平已經大半年,卻完全不知道爺爺認識這麼個人,便忍不住問道:「春姨,你和我爺爺怎麼認識的?」
「關你屁事。」春英沒好氣道,「吃你的飯。」
等她吃得差不多,春英又說道:「吃完自己回去,你爺的事,你不用管了。回家把你那身衣服換下去,你爺既然把你充男娃養,你就繼續當男娃——反正你那醜逼樣子也瞧不出公母來。」
阿響沒吭聲,不想招惹她。她感激這萍水相逢的女人,不想對春英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可這位春姨實在是不說人話,要想在這張狗嘴下心平氣和,非得有佛祖的修為不可。
春英說完,給麵攤主放了一排大子兒,又想起什麼,回頭扔了顆小銀珠在阿響面前,一言不發地走了。
很久……記不清多少年前了,那會兒她還不如阿響這小丫頭大,爹孃都死了,逃荒逃到了陵縣。那年江南下了場罕見的大雪,把天地都凍上了,她親哥為了活命,把她賣了二兩銀子,給老地主當小妾。
老地主家的二少爺是個讀書人……不太聰明,吭吭哧哧地讀了小二十年,毫無建樹,但心眼很好。碰上這事,傻少爺感覺自己老爹挺不是東西,就支了二兩銀子叫家人去交差,將她「買」了下來,叫她幫著做了一冬天的雜活,以工抵債。
開了春,傻少爺把賣身契還給了她,跟她說:「老頭子快不行了,我大哥不見得能容下我,就不留你了。你伶俐,幹活是把好手,以後去寧安、去金平都好,給大戶人家幫傭,慢慢熬,未必不能掙份體面。貴人家的老媽子比咱們鄉下的大小姐還金貴哩。」
二少爺大名魏鵬程,倆月背不下一首七律,當地人都叫他「魏二傻」。二傻缺心眼,卻生了一雙柳葉眼,眉上與眼角各有一顆顯眼的紅痣,十分俊俏,給了春英這輩子最安逸的一個冬。
時隔多年,他在金平南郊瞪著那雙昏花的狗眼跟她打聽路時,她一眼就認出了那雙紅痣……只是沒臉敘舊。
放你孃的狗屁魏二傻,「掙份體面」哪那麼容易?少爺還不是都晚景淒涼了!
春英打發了阿響,整了整衣襟,又去敲了呂工頭的門——工頭平日為幹活方便,都住運河邊,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他們一般能有個小院,比睡大通鋪的苦力強多了。
姓呂的開門一見她,眼裡就冒了賊光:「這怎麼說的,春英姐姐不是給多少錢都不接我的活麼?」
春英沒言語,笑盈盈地抹了抹鬢角。
呂工頭想起了什麼:「你下午說的那事可不成。」
春英款款地走上去,朝他臉上吹了口氣:「真不成?」
「真不成,我……」
春英一隻手抵在他嘴唇上:「那我要讓你……笞在臉上呢?」
呂工頭眼神閃爍半晌,嚥了口唾沫,閃身讓春英進了門。
「嘎吱」一聲,木門關住了運河的濤聲。
街角的阿響蜷在背陰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