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問面前一名道者。
老者就是當今大唐皇帝,李淵,這一年已是他在位的第九年了。
“陛下此話怎麼講?”道者白鬚白髮,身著青袍,風神衝俊。
道者乃終南山樓觀道宗師岐暉,隋末天下大亂,李淵在太原舉兵,多得岐暉與道門之力相助,李淵對他十分信任。
李淵斟酌了一下語句,慢慢說道:“我老矣,每覺身痛。大郎、二郎近日相爭愈烈,我恐前代兄弟相殘之事,復現於今日。故我欲傳位於大郎,而遣二郎還陝東道大行臺,居洛陽,建天子旌旗,自陝以東皆王之,如漢梁孝王故事,庶幾可免身後大患。”
“陛下此舉,固然用心良苦。”岐暉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不過恕貧道直言,陛下欲破國成家,用意雖好,貧道只恐國既破之,家亦不全,使中原大地,萬萬生民,復陷刀兵水火之災,陛下宜慎思之。”
李淵頹然低頭,良久,方抬頭道:“依宗師所見,該如何處分呢?”
岐暉道:“其實陛下已有主張,只是遲疑不決,貧道又何必多言?此乃海內至重之事,家國天下,都在陛下一念之間,陛下宜早決之,不然,雖有噬臍之悔,終究也是無用了。”
他是道門大宗師,地位超然,故此與李淵說話不比尋常大臣,甚為直截了當。
李淵默然,久久不語,半晌,道:“宗師,你說的是,我會早作決斷。”
“陛下若能一舉而定此事,誠為天下萬民之福。”岐暉欠身道,“陛下,天色已晚,貧道告辭回山了。”
“好,宗師慢行。”
岐暉起身,稽首一禮,飄然而出。
李淵獨坐殿內,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走出殿外,向北眺望,紅日西斜,天邊暮靄沉沉,色作暗紫,看不到北地關山。
六月天氣,太極宮內蟬聲聒耳,令人心煩意亂,李淵怔怔眺望向北眺望良久,喃喃低語:“迦陵,如果你還在這裡,你會怎麼做呢?迦陵,迦陵,我心甚亂,亂如絲麻。”
“大家,該用晚膳了。”張婕妤從內殿轉出,低聲提醒。
“哦,呵呵,好,用膳用膳。”李淵瞿然驚醒,張婕妤扶著他走入內殿,宮女們川流不息,將晚膳送上,尹德妃跪坐在席旁,正在擺放餐具。
李淵扶著張婕妤坐下,卻又出起神來,尹德妃道:“大家,用膳了。”李淵一驚,彷彿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忽然轉頭對內侍道:“傳旨,明日一早,命太子、秦王、齊王與裴寂、蕭瑀、陳叔達入宮議事。”內侍領命,“是。”尹德妃、張婕妤聞言,喜道:“大家,你終於要下決斷了麼?”——她二人卻與太子建成交好,生恐秦王世民即位,對己不利。
李淵揮了揮手,十分疲倦:“明日你們自然知道了。”說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張婕妤忙夾了一塊鹿炙,送入李淵口中。
虛空,無邊的漆黑,無數的人頭,或生雙角,或生三目,或長獠牙,或披紅髮,密密匝匝,俱都瞪著眼睛,大張著嘴,隨著條條素天金氣向中央急聚攏來。
人頭堆起來,堆起來,構成一個巨大的奇怪頭顱,萬萬千千人面在這個頭顱上往外怒目而視,發出無聲的吶喊。
幽藍的霧氣升起,那個巨大的頭顱慢慢開始變形,變成一個蒼黑色的猙獰牛頭,頂上長出了兩支彎彎的、長長的利角。頭顱上的無數面孔消失了,而千萬隻眼睛向牛的額頭上匯聚,匯聚成為六隻血紅的怪眼;六隻怪眼詭異地上下移動,牛頭高高昂起,張開大嘴,神情扭曲,似乎正在發出痛苦的嘶吼與咆哮。
牛頭痛苦地顫抖著,掙扎著,它的臉忽而從中慢慢裂開了,裂開,裂開,裂縫越來越大,中央飄出一縷清光,清光在裂開的牛頭上方跳躍著,舞動著,旋轉著,慢慢成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