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又抱怨道,“你可真行,想贖身還爭什麼山茶冠?拿了花魁身價高一倍不知道啊?”
將離能活活讓他氣炸了肺,咬著牙打斷道:“我自己贖自己,不勞世子爺破費!”
奚平奇道:“你圖個什麼?”
“圖我樂意!我這些年攢的身家……”
“可拉倒吧,就你那仨瓜倆棗,還‘身家’,”奚平一擺手,設身處地地勸她,“我要是你,就趁著紅好好賺幾年錢,將來傍身養老用。天天沒事自己鑽牛角尖玩,閒的。”
“你肯好好騙我,肝腸都剖給你,身家性命算什麼!”
話說到這種地步,奚平終於撂下了臉。
他是混慣了的,聽個絃音就知道後面什麼調,不是不明白將離的意思。
但風月場上的緣分還沒有蒸汽厚,收錢賣笑、花錢買樂,大夥出門兩清。永寧侯府門檻再水,也不會讓他娶風塵女子,他們家又不許納妾,要他把她擺哪呢?再說圍著他轉的美人太多了,環肥燕瘦都看膩了,將離也就仗著嗓子好,多得了他幾首曲子,要說多稀罕,那真說不上,沒必要耽誤她,這才耐著性子,裝傻充愣陪她打馬虎眼。
可這丫頭今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就跟吃錯了藥似的,還沒完了!
“上趕著要上當,”奚平收起了笑臉,“對你有什麼好處?”
將離悽然反問:“對你又有什麼害處呢?”
“沒害處,可也沒什麼好處啊,我要你肝腸幹嗎?”奚平一攤手,“我自己又不是沒長,那不是損人不利己……”
他自以為是良言相勸,好心好意的,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讓將離給推出去了。
奚平一時敗興,便乾脆從醉流華里出來了。
轉到樓下時,將離房裡有零星的曲聲飄了下來,奚平駐足聽了一會兒,聽出她在唱一首古怪的南方小調——唱的是百亂之地的巫女求愛不得,把情郎活活縫成了人偶,一邊縫,一邊幽怨暗生的自白。
南方是蠻荒之地,好多小曲都鬼氣森森的,將離將琴音調低了,三分鬼氣被她唱出了七八分,聽的人渾身不舒服。
奚平心說:我這一通苦口婆心算白廢話了。
遂抬頭衝將離窗根吼了一嗓子:“你吃飽了撐的吧?”
詭異的琴歌戛然而止,片刻後,窗戶裡飛出個花盆,把世子爺砸跑了。
“他走了。”
扔花盆的並不是將離,那是個乾癟瘦小的老人,背幾乎駝成個鉤,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花魁閨房裡,像個陰影里長出來的精怪。
將離按住弦,神思不屬地“嗯”了一聲。
“姑娘,”駝子聲音像把受了潮破弦子,“他不是咱們同路人,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知道,”將離苦笑道,“我也不配留戀。您看見了,人家對我連敷衍都懶得,哪有半點情義?只是……”
“嗯?”
將離猶豫了一下:“只是想起來,他雖性情惡劣,確實沒有欺負過我,這麼害他,到底過意不去。”
“君子不忍見禽獸死,是以遠庖廚,可也沒見他們吃素啊。”駝子冷冷地說道,“菱陽河西沒好人,姑娘,想想你父母滿門,想想你吃的那麼多苦!”
將離一抿嘴,默然不語。
駝背老者壓低聲音:“大火不走,蟬聲無盡。”
好半晌,將離才幾不可聞道:“寧死霜頭不違心……四叔,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