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打主意不可,然而總很高興了;我將仰天大笑,到草帽從頭上落下為止。
其實關於所謂〃方法〃,我已露過些口風了:〃我們要能多方面的瞭解,多方面的感受,多方面的參加,才有真趣可言。〃
我現在做著教書匠。我做了五年教書匠了,真個膩得慌!黑板總是那樣黑,粉筆總是那樣白,我總是那樣的我!成天兒渾淘淘的,有時對於自己的活著,也會驚詫。我想我們這條生命原像一灣流水,可以隨意變成種種的花樣;現在卻築起了堰,截斷它的流,使它怎能不變成渾淘淘呢?所以一個人老做一種職業,老只覺著是〃一種〃職業,那真是一條死路!說來可笑,我是常常在想改業的;正如未來派劇本說的〃換個丈夫吧〃①,我也不時地提著自己,〃換個行當②吧!〃我不想做官,但很想知道官是怎樣做的。這不是一件容易事!《官場現形記》所形容的究竟太可笑了!況且現在又換了世界!《努力週刊》的記者在王內閣時代曾引湯爾和——當時的教育總長——的話:〃你們所論的未嘗無理;但我到政府裡去看看,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大意)〃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可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於是想做個秘書,去看看官到底是怎樣做的?因秘書而想到文書科科員:我想一個人賺了大錢,成了資本家,不知究竟是怎樣活著的?最要緊,他是怎樣想的?我們只曉得他有汽車,有高大的洋房,有姨太太,那是不夠的。——由資本家而至於小夥計,他們又怎樣度他們的歲月?銀行的行員盡愛買馬票,當鋪的朝奉盡愛在夏天打赤膊——其餘的,其餘的我便有些茫茫了!我們初到上海,總要到大世界去一回。但上海有個五光十色的商世界,我們怎可不去逛逛呢?我於是想做個什麼公司裡的文書科科員,嘗些商味兒。上海不但有個商世界,還有個新聞世界。我又想做個新聞記者,可以多看些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此外我想做的事還多!戴著齷齪的便帽,穿著藍布衫褲的工人,拖著黃泥腿,銜著旱菸管的農人,扛著槍的軍人,我都想做做他們的生活看。可是談何容易;我不是上帝,究竟是沒有把握的!這些都是非分的妄想,豈不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樣!——話雖如此;〃不問收穫,只問耕耘〃,也未嘗不是一種解嘲的辦法。況且退一萬步講,能夠這樣想想,也未嘗沒有淡淡的味兒,和〃加力克〃香菸一樣的味兒。況且我們的上帝萬一真個吝惜他的機會,我也想過了:我從今日今時起,努力要在〃黑白生涯〃中找尋些味兒,不像往日隨隨便便地上課下課,想來也是可以的!義大利Amicis的《愛的教育》裡說有一位先生,在一個小學校裡做了六十年的先生;年老退職之後,還時時追憶從前的事情:一閉了眼,就像有許多的孩子,許多的班級在眼前;偶然聽到小孩的書聲,便悲傷起來,說:〃我已沒有學校沒有孩子了!〃①可見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但我一面羨慕這位可愛的先生,一面總還打不斷那些妄想;我的心不是一條清靜的蔭道,而是十字街頭呀!
①宋春舫譯的《換個丈夫罷》,曾載《東方雜誌》。
②職業也。
①亞米契斯(1846…1908),義大利作家。以上內容見該書譯本第七卷。
我的妄想還可以減價;自己從不能做〃諸色人等〃,卻可以結交〃諸色人等〃的朋友。從他們的生活裡,我也可以分甘共苦,多領略些人味兒;雖然到底不如親自出馬的好。《愛的教育》裡說:〃只在一階級中交際的人,恰和只讀一冊書籍的學生一樣。〃真是〃有理呀有理〃!現在的青年,都喜歡結識幾個女朋友;一面固由於性的吸引,一面也正是要潤澤這乾枯而單調的生活。我的一位先生曾經和我們說:他有一位朋友,新從外國回到北京;待了一個多月,總覺有一件事使他心裡不舒暢,卻又說不出是什麼事。後來有一天,不知怎樣,竟被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