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著,曾玉裳微微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藤椅上悄然彈起一根藤,漏出一個小小的窟窿來。
何小曼心中一動。這窟窿似乎已經有些年頭,從斷頭的顏色看,絕不是新近的事兒。只是藤椅一直放在屋裡,不到陽光下,一切都看不到這麼明顯。
曾玉裳這麼講究的人,怎麼會容忍一張有窟窿的藤椅。這明顯不符合邏輯啊!
何小曼不禁疑惑,曾玉裳的生活,真的是表面看上去那麼優越嗎?
之前她接近曾玉裳,純粹只是因為很想租下武青路79號的一隅。這塊地方這麼大,完全可以僻個小院落出來,而且有單獨的小拱門直通街外,絕不會影響到整個曾家花園的怡美。
但曾玉裳態度堅定,似乎沒的談,何小曼倒又覺得,風物長宜放眼量,不必拘於一時得失,跟曾玉裳這樣有見識的人交往,本身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兒。
但她想了那麼多,唯獨沒有想過曾玉裳是靠什麼維持這看上去極為優渥的生活。
在c州,那個正在勞動教養的向麗娜,同樣出自顯赫人家,而且據何小曼所知,家中也同樣有帶花園的洋樓,而她的家庭當前的社會地位比之形單影隻的曾玉裳,只高不低,但向麗娜也並非全然錦衣玉食。
曾玉裳可是全然沒有收入的人啊!
她靠什麼生活?
這念頭既然一起,何小曼再看曾玉裳,就不如之前那樣泰然。
她知道這些曾經顯赫過的人家,是掉不下那些排場和派頭的。這遠非簡單的虛榮可以解釋,而是內心對於身份的堅持。比如古時的讀書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也必定要穿著長衫,哪怕那長衫千瘡百孔。
更別說如曾玉裳那樣,曾經活成武青路上的傳說,而且這傳說,已經歷經數十年,依然屹立不倒。
曾玉裳全然不知何小曼的內心正百轉千回,她輕聲細語,悠悠地說著古詩詞裡那些和菊花有關、有秋色有關的詩句,有些是何小曼聽過的,有些卻是全然陌生的。
而後又說到《紅樓夢》裡的菊花起社與螃蟹宴,亦正是在這樣的時節、這樣的景緻。若再較真一些,即使是那書裡的故事地點,只怕也離s市相去不遠。
何小曼偶爾應合幾句,縱然在古典文學上素養稍有欠缺,但作為一個聆聽者,她已是足夠了。這個年代經歷了「讀書無用論」,能如何小曼這樣言之有物的年輕人已是不多,有耐心坐在這裡聽曾玉裳娓娓道來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更何況,何小曼還這麼好看呢!
曾玉裳說完一段,默默地望著何小曼出了神,半晌才道:「小曼,你坐在這裡的樣子,真像我姐姐啊……」
「您的姐姐?」何小曼微怔。
曾玉裳的家人與過往,都是從那些周圍街坊的七嘴八舌中聽說,曾玉裳自己卻從沒提起過。
「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姐姐比我大三歲,她最喜歡坐在你那個位置,看花園裡的藤架,看微風吹拂柳梢,若是雨天,她便坐到廊下,聽雨滴打在荷葉上的聲音。」
曾玉裳望著一側的池塘,殘荷依舊在,卻早已不是當年的那一池。
「現在這位小姐姐呢?」何小曼輕聲問。雖然曾玉裳的年齡已經可以做她的奶奶,但她無法從剛才的描述中跳離,稱曾玉裳的姐姐為「奶奶」或者「婆婆」,正如她一直稱呼曾玉裳為「曾小姐」一樣。
「當年跟父母一起走了。走得沓無音訊。前幾年我二哥的孩子倒是給我寫過信,原來他們也早就四散,有的在海峽對岸,有的去了美國。我姐姐……從這兒走了沒多久就病逝了。」
難得的,何小曼望見曾玉裳的眼角有淚光閃動。
她再如何稱呼「曾小姐」,也總是一位老人了。一位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