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埋怨自己越老越不中用了,居然連一個孩子冷著臉都會覺得害怕……
太醫院,馮宗英在廳內揹著雙手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看見黎子何一人走在前面快步過來,擰著眉毛吼道:“去看個診居然用了這麼長時間?我睡了一覺再進宮你們還沒回!讓我等了這麼半天!”
黎子何的臉在看到馮宗英的瞬間柔和下來,垂首不語,任他吼罵。李御醫一看,糟糕,今日真不是個好日子,看診被人砸,出門碰到皇上,冷清的醫童突然變冷臉,還趕上脾氣火爆的院史大人怒氣沖天,只好認命地跟著黎子何在一邊站著。
“就算是步行到西苑,也不會慢到這個程度吧?啊?有什麼可磨蹭的?太醫院大把事情要做,就你們這個磨蹭性子,上百個御醫都不夠用!”
廳內只有馮宗英一人咆哮的聲音,剩下兩人皆不言語,吼了幾聲馮宗英也有些氣喘了,又想到自己這脾氣發得好像有些無理了,他的確回去睡了一覺,可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黎子何那一手字,經他教導一番,不出些許時日,又能……又能看到那丫頭的字,就心心念念回到太醫院早點教黎子何寫字,哪知道等來等去沒瞧著人影,窩了一肚子火哪能不發……
想到那字,馮宗英眼眶一熱,也不再訓斥了,嘆口氣道:“黎子何跟著我來吧。”
太醫院的八間房,靠左第一間便是專供院史來用,黎子何跟著馮宗英進門,房間算得上一個小書房,外間放了許多醫書,一張雕花長桌,備了筆墨紙硯,整整齊齊放在桌角,裡間一張小床,供日間休憩來用。
“你坐那邊。”馮宗英指指長桌旁邊的太師椅,這房間平日少外人入內,只備了一張椅子。
黎子何猶豫道:“還是大人坐吧。”
馮宗英白眉一豎,不耐道:“你站著怎麼能寫好字?我讓你坐就坐,瞧不起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怎地?”
黎子何依著他的意願坐下,拿起桌上的筆,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恍惚看到六歲那年,第一次握筆寫字,馮宗英拿著戒尺毫不心疼地打在白嫩地小手上:“先坐好,頭正,身直,臂開,足安。”
“拿筆,收放自如,力而不僵,雋而不媚。”
“字如其人,做人不可隨性,寫字亦不可隨意,需靜心,修心,即可修人。”
“丫頭你在不在聽我說話?”
“這是寫的個什麼東西?重寫!明兒一早帶入宮給我,否則這一個月都無需進宮找我了……”
“丫頭,你這是畫畫呢?”
……
夏日的尾巴不知不覺中一掃而過,宮中飄下第一篇金黃落葉,昭示秋日的來臨,天氣逐漸變涼,到了夜間便帶上些許寒意。
黎子何裹緊身上的被子,整個身子蜷成一團,這天氣陰沉,受過傷的股骨痠疼難耐,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窗外蟲鳴聲已經少了許多,只聽到秋風刮過,帶動枝葉搖擺的嘩啦聲,黎子何將腦袋埋在被子裡,明明已經有了睡意,閉上眼卻仍是睡不著,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心裡空蕩蕩的,卻找不到哪裡不對勁。
來回翻騰了兩次,乾脆坐起身,披上衣服點燃蠟燭,剛在桌前坐下,便明白缺了什麼,這個夜晚太過安靜,不止是沒了夏日蟲鳴,還少了半月來夜夜相伴的簫聲。
黎子何攏了攏衣服,走到小窗前,夜色正濃,星月無光,窗外的宮殿樹木,都只看到模糊的影子罷了,藉著屋內透出去的燭光,看到細雨一絲絲,如銀色髮絲一般隨風飄落,打在葉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輕輕一笑,原來下雨了,那人該是不會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