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從此沒了小孩,以後便是這般清靜了。一片寂然間,忽然大門口人影微動,一名女子掉頭離開,正是顧倩兮,她也要走了。瓊芳曉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過去,喊道:“顧姐姐,等等我啊!”
顧倩兮走了,沒有一個字交代,誰也不知她還會不會回來?大廳更顯得安靜,似連一根針落地也能聽聞。楊紹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麼了?為何還不出來?”
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說,卻聽大廳裡傳來低沈說話:“紹奇,沒用的。在這個家裡,誰都要守規矩。”大老爺把話一說,丫嬛嚇得雙手連搖,什麼話都沒了。楊紹奇也不多話,只默默走到了門邊,低聲道:“守你的規矩。”
二爺頭也不回地走了。須臾之間,家丁逃命、丫嬛開溜,大廳裡頓如空城一般,除開楊肅觀,再也見不到別人。
此時此刻,萬籟俱寂,天地噤聲。楊肅觀獨坐廳心,慢慢提起茶杯,輕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個人飲茶,他也要這般循規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誰在旁窺伺著……
“嗚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時分,“楊守正府”對過的窄巷裡傳來哭聲,那兒有個孩子低頭拭淚,哭得好生傷心,因為他又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兒……
“野種啊!野種啊!”
打五歲起,阿秀只消聽到這兩個字,全身寒毛就會豎起來,因為“野種”的下句話定是這個:“阿秀,你娘還沒嫁人,你是打哪兒來的啊?”阿秀也知道說話之人在想些什麼,一碗豆漿一文錢,睡阿秀的娘不用錢,正因如此,理所當然,每回阿秀一聽到“野種”二字,他一定發狂發威,一定要撲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樣大,也要將他活活踩死。
阿秀才不聽別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規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過一個人,望死裡打,別人就不會再惹他了。
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個人,阿秀還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
阿秀抱住了頭,嗚嗚哭泣,他躲在家門對過的小巷裡,希望再偷看娘最後一眼。
從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緊的人。兩人從來形影不離,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擔憂,要她別帶阿秀走,可是娘不答應,她知道阿秀會哭,會捨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帶進了楊家。
眼淚一滴滴垂落面頰,阿秀其實捨不得娘,為了娘,阿秀總是裝得又憨又傻,專拍馬屁,他有本領讓家裡人人都歡喜他,就算是冷麵的爹爹,阿秀有時也敢鬧他、逗他哈哈大笑……
只要有娘在,那兒就是家。離開娘之後,自己還能去哪裡?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後還看得到娘麼?想到這兒,阿秀心下大慟,忍不住站起身來,只想朝家門奔回,奈何腳步才動,卻又生出了一個念頭,逼得他張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動彈不得。
對了……自己怎麼忘了?沒有了野種,娘就不會哭了。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嘲諷她、戲弄她,問她這個“野種”是打哪兒來的……心念於此,阿秀咬住了牙,淚水滿盈間,轉朝家門凝望最後一眼。
再見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淚水,霎時背轉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倩兮手提小包袱,離開了楊府,瓊芳明白她要去尋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話,只默默相陪。
剛過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鋪都還沒開張,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瓊芳望著顧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心裡有些可憐她。
眼前這位顧姐姐家道中落,她的父親死於牢獄,讓她淪為賣漿女,成了街談巷議的笑話,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種種奚落譏諷卻是如影隨形,妯娌公婆、內親外戚,誰都能踩到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