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喜樂會對他說很多話,對他說那些有關於人間的瑣事,聽她說,人生是一趟又甜又苦又酸又辣的旅程,問她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滋味,她答,因為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會發生許多不在預料內的事。
他聽得都神往了。
失去希望後,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想像”可以揣捧在懷抱裡。
但人間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真要體會人生,還得一步步慢慢來,因為,在人世間有太多太多的人,太多不同的人心和麵貌,無法一統也無法一概而論,更找不出個模式或是規矩來,他若真想明白,還得一一的去見識過。
日日跟在喜樂的身後,他見識到了許多不曾在簷上看過的人等;他曾跟著喜樂走過商家小販林立的貨街,看著來自大江南北的商人們雜聚在街上,拉大了嗓音、叫紅了脖子地一聲聲招徠著顧客,在他們之中,有高有矮,有著異於平時所見之人的輪廓,還操著不同的語言或口音,雖然他們的外觀看起來截然不同,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相同的,都是充滿了陽光和活力,讓人看了不知不覺地被感染了朝氣蓬勃的感覺。
他也曾在前去乞食時不經意走過滿是紅袖招的花街,他記得那條空氣中漾滿了花粉和胭脂香氣的大街,家家戶戶的門裡樓上,一個個豔麗又妖嬈的女子,迎風吟唱著挑逗慵懶曲調,她們的眼特別媚,水汪汪的,像一潭潭流蕩的水澤似的,套句經過路人所說的話,這叫煙視媚行,但他只覺得她們像是一朵朵垂著頸子有氣無力的花兒,必須倚著牆才能站立。
愈是看得多,他愈是發現每件人事物,因為人心的緣故,在每個人眼中的評價皆不盡相同,他因此而無法剋制地喜歡上人間,他不想離開這個對他來說,每一天都充滿新鮮好奇的花花世界,因為他總是認為自己更瞭解人間一分時,卻又覺得自己更懵懂了些;當他認為他看清楚了所謂人生時,可層層團團的疑惑,又會像雲朵籠罩住他。這個人間,隨時在變,時時刻刻都有著它不同的樣貌,若是之前他會以桂花糖來形容它,那麼,現在他會以百味雜陳來大略統述。
它像個密密麻麻塞滿了寶物的百寶箱,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他想,他可能得花上無數的時間才能將它看盡。
細微的聲響忽地傳至他敏銳的耳裡,他怔了怔,連忙豎起雙耳傾聽,他聽見了許許多多隱匿在風中的足音,當他站起身眺向音源,意外地發現了在月下,許多鬼差正繞過了他所處的這座城鎮,朝另一座比這裡大的城鎮前行中。
夜風習習,留神細聽的話,便可聽見鬼魅們在風中低吟地傳唱著,殺子一人,還子三千。
他是聽說過陰界殿下暗響遭皇甫遲剜心祭天之事,也聽說過鬼後立誓復仇,但,那又如何?而今他的職責已不在,陰間的鬼差們是否會依鬼後之命來人間索命報仇,那些都已不是他能在乎之事了。
“嘲風?”喜樂帶著睡意的聲音自簷底下傳來,打破了一夜的幽靜。
嘲風收回了紛亂的思緒,回過神低首看著站在下方仰望著他的喜樂,看她找來了一座梯子搭上屋簷,一步步地拾階爬上廟簷來。
“三更半夜你在看什麼?”她小心地爬至他的身邊坐下,頗好奇他大半夜的不睡,上房頂來做什麼。
他想了很久,“我餓了。”
又餓?臨睡前他不是才從廟爺爺那邊拿了顆饅頭來啃嗎?
“我只剩兩顆梅乾。”她輕聲長嘆,在袖裡摸索了一會,遞了顆今天討到的梅乾給他。“喏,一人一顆。”
嘲風隨即面色一改,眉開眼笑地挨在她的身旁坐下,兩指拈來。梅乾後就張開了招牌大嘴想往嘴裡送。
“不是用吞的。”摸透他習性的喜樂,揚起手輕敲著他的額際指正,耐心地指導他正確的食用方式,“含著,別吞也別去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