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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約莫十分鐘後,人陸續走離了,只剩下三個人,都是死者的直系親人,父親,母親,哥哥。這時候,我來到院子,邀請他們去辦公室。剛進樓,父親看女兒的屍體不見了,以為我們想搞什麼陰謀詭計,勃然大怒。我向他解釋,把死者丟棄在地上是對死者的不尊重,所以我們才把她移進屋子裡,並帶他們去看。屋子是人武部的活動室,這裡有一臺乒乓球桌,死者現在就躺在乒乓球桌上,我們還給她枕了枕頭,蓋了白床單。這樣看起來死者才像個死者,而不像剛才,像個炸彈似的丟在地上,誰看了都心驚肉跳的。屋子裡有一長排靠背椅,是打球的人休息的。父親不知是累了,還是怕我們私藏屍體,不願意離開屋子,進屋就坐在椅子上,說有事在這兒談。說著,掏出煙來抽,一副牛拉不動的樣子。這樣,最後我們只好搬來凳子,坐在死者身邊,如果死者有靈,我們談什麼想必她是都聽到的。

以為是一場惡戰,但事實上還是比較平靜的,幾乎沒什麼火星子,雙方都拿出足夠的理智和道德。父親其實不是個刁蠻的人,只是架勢有些難看,真坐下來後還是儘量剋制自己情緒,有甚說甚,說明他確實是來談事的。他表示,他扛著屍體上門,一不是來詐錢,二不是釁事,來這麼多人,全不是他喊來,都是跟來的,也許因為他是村長的緣故吧。他說,女兒死了,這是她的命,怪不得我們,要怪應該怪他——“是我把女兒逼死的”。他確實這麼說的,原話如此。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簡直讓我感動。他說,昨天下午人武部的同志把女兒給他送回來,白紙黑字地告訴他女兒犯了什麼事後,他羞愧得簡直要鑽地,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家人的衣服都給扒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想說什麼,只想打死這個畜生。他這麼想著,上去就給女兒一個大巴掌。後來,在場的人武部同志告訴我,那個巴掌打得比拳頭還重,女兒當場悶倒在地,滿嘴的血,半張臉看著就腫了。但父親還是不罷手,衝上去要用腳踢她,幸虧有人及時上前抱住他。人武部的同志說,他們正因為覺得這父親火氣太大,臨走前專門留話,警告他不能再打女兒,否則以後這村裡的兵一個不招了。這當然是威脅,但可見當時父親的樣子有多可怕。

兩位富陽姑娘(5)

父親說,人武部的同志走後,他確實沒再打女兒,他只是要求女兒說出事情真相:是哪個狗東西睡了她。他先後盤問了三次,但每一次女兒都說沒有,她是冤枉的。但父親並不相信。父親認為,部隊上的事哪會有錯,那麼高階的醫院,高水平的軍醫和裝置,怎麼會出錯?錯的肯定是女兒,她怕說出真相,連她和那男的都要遭殃,所以才死活不說。女兒不說,父親氣上加氣,火上澆油,把手舉了又舉,但想到人武部同志留的話,前兩次都忍住了,到第三次卻已經忍無可忍。當時一家人剛吃過夜飯,桌上的碗筷還沒收完,父親抓起一隻碗朝她擲過去。女兒躲開了,父親又操起一根抬水槓,追著要打,嘴裡嚷著要打死她。開始女兒還跑,從灶屋裡跑到堂屋裡,從堂屋裡跑到豬圈裡,又從豬圈裡跑回堂屋,跑得雞飛狗跳,傢什紛紛倒地。回到堂屋時,父親已經追上她,但沒有用手裡的傢伙打她,而是甩掉傢伙,用手又扇了她一耳光,還是下午那麼嚴重,她也像下午一樣倒在地上,一臉的血,不知是嘴巴里出來的,還是鼻子。適時,母親衝上來抱住了父親,父親極力掙脫著,嘴上高喊著要“打死這個畜生”。母親一邊奮力擋架著,一邊喊女兒快跑。女兒爬起身,卻沒有跑,反而揚起一張血臉朝父親迎上來,用一種誰也想不到的平靜的語調,勸父親不要打她,說她自己會去死的,不用他打。她的冷靜讓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父親回憶說,當時他丟下一句話就上樓去睡覺了。他丟下的話是這樣說的:你要麼報出那條狗的名,要麼就死給我看。

女兒說:那我只有死給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