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然後,不知不覺間,我們就來到了後院。是一個類似天井的小小的院落,地板上全部都是青苔。角落裡有一個石雕的水池,一個長滿銅鏽的水龍頭不怒而威地滴著水珠。一個跟我們一樣的遊客漫不經心地走上去,擰開這個水龍頭,灌滿他自己的礦泉水瓶子。我們四個人不知為什麼,看到這個人如此隨便地擰開這個水龍頭灌水的情景,不約而同地沉寂了幾秒鐘。然後藍纓遲疑地把手伸出去接這個龍頭滴出來的水珠,像是被燙到了似的驚呼著:“好涼啊。簡直要凍著骨頭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來,說不定瑪麗王后在臨上刑場前,也如這個遊人一般,喝過這個水龍頭裡的水。幾個小時以後,她走上了斷頭臺,這個傲慢、揮霍無度的女人在斷頭臺上不小心踩了一下劊子手的腳,然後她依然風度翩翩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發現,美揚不見了。幾個人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去尋她。再一次看到瑪麗王后的蠟像時,我簡直都想用我中國口音十足的法語問她一句:請問陛下有沒有看到我們的同伴。原來美揚一直都待在那個小院落裡面。我們看到,她彎下身子,把她白皙的手伸到那個水龍頭下面,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似乎也已經凝固成了蠟像。那些在藍纓口中,涼得會凍著骨頭的水一點一滴地在她的手心裡聚集著,那隻手顯然已經變成了冰雕。
聽見我們叫她,她轉過臉來,嫣然一笑。她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非常強烈地轉瞬即逝。我們幾個人都有點懼怕這種燦爛得沒有道理的微笑,然後她說:“我剛才看見了瑪麗王后,真的瑪麗王后。”
“神經病啊。”藍纓罵了一句,隨即大家都開始嘻嘻哈哈地開玩笑了。她毫不在意,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她說的恐怕是真話。也就是在那個瞬間裡,我才突如其來地有了一個念頭:美揚怕是一個不可能活得很久的人。我自己也馬上就開始嘲笑自己這種荒唐而又迷信的念頭了。不過我的確是在這個時候,隱隱約約地明白了,美揚身上那種令人難忘的東西是什麼。她如此年輕,可是她眉宇間卻擁有一副非常滄桑甚至是蕭條的神情。尤其是,當她粲然一笑的時候。
威士忌喝完的時候,我又要了一大杯啤酒。冰涼的啤酒才能喚起一點身在夏天的感覺。就在我百無聊賴地端著啤酒離開吧檯的時候,聽見身後一片嘈雜聲中,一句非常純粹,非常清楚的中國話:“鄭韜,真的是你。好久沒見!”
蘇美揚端著一杯跟我一模一樣的啤酒,笑盈盈地站在我的身後。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蠢貨。回想起幾分鐘前我還在一本正經地考慮著到底用怎樣的方式喝完眼前的威士忌才能適度地表達我對死者的懷念,這個美麗的死者就笑意盈盈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彷彿是上天敬我的一記響亮的耳光。我怎麼會愚蠢到去聽信幾個陌生人茶餘飯後的閒聊?
於是我非常尷尬地微笑著:“嗨,美揚,真的是……好久不見。”
“兩年半沒有見面了。”美揚精確地說,“總是想著,這個週末一定要給鄭韜和藍纓打個電話。可是每個週末快過去的時候才跟自己說,還是等著下一個週末吧。”她輕鬆地微笑,表情一如既往。
“誰說不是,”我點頭,“我們也是一樣。”
“我看呀,”美揚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咱們都是被這個沒有效率的國家變懶了。總覺得日子還長得很,什麼事情都不用著急。好像一天有四十八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