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麼說,如果你還有疑慮的話,我就告訴你竹海現在的情況吧。竹海的為人,你應該瞭解,他應該是你心目中最實事求是的人。可是他入大學不到兩個月,人地生疏,新結識的人他不知心,他大概不至於與他們「策劃於密室」,他也沒有回校回家,也不可能「點火於基層」,可是據可靠資訊,他的的確確已被劃為右派。你與竹海孰優孰劣,你就好好掂量掂量。
「老師還講了伍子胥的故事,他說楚平王要殺不同政見的伍子胥的父親伍奢,怕在外地做官的兒子報仇,就命令伍奢修書召回兩個兒子;大兒子伍尚被召回來了,和父親一道被砍了頭;小兒子伍子胥沒有回來,偷渡昭關,輔佐公子光奪得吳國政權,最後成就了吳國霸業,名垂青史。他要我做聰明的伍子胥,不做蠢豬式的伍尚!老師說完起身就走,並要我不送他。聽到老師痛心的訴說,深深感到老師把自己當作他的親生兒女,我不禁眼淚奪眶而出。我跌跌撞撞送他到樓下,惘然若失地望著他消失在夜的黑幕中。至此,我才如大夢初醒,相信尤瑜說的是真的。以後我就照老師說的做,緊閉著自己的烏鴉嘴,他們抓不住我的的小辮子,而我父親在解放前夕,曾為保衛昆陽電廠獻出了生命,我是比麻石還硬的產業工人階級的子弟,沒有充足證據,他們不敢向我開刀,最終只將我定為『中右』。是老師使我免去了劃右派這場橫禍,才沒有變成當時人們眼中的腥臊的『狗肉』!」
仇虯悲憤地訴完他避開了劃右派的緣由之後,發瘋似地伏在飯桌上嚎啕大哭起來,竟將斟滿酒的酒杯也掀翻在地。
「仇虯啊,這些年來,老師似矯健的鷹隼,引領我們在廣闊的知識的長空奮飛;當狂風暴雪驟然襲來,他又張開羸弱的翅膀,翼蔽著我們,寧可自己『玉碎』,求得學生『瓦全』。二十多年來,時刻呈現在我腦海里的老師的慈母的音容笑貌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隱去,相反他那極度的剛毅勇敢,一天天更加凸顯出來,使我越來越深刻地覺得,他就是我們倔強的父親。對我如此,對你應該更是這樣。」竹海望著老師的遺容,也淚流滿面,扼腕唏噓,「我離開家鄉太久遠了,切望你將我走後,不為我知的老師的頂天立地的行事告訴我,以療我長期苦思冥想的疾疢。」
「是啊,這二十多年,每當夜闌人靜,我僵臥孤愁時,老師的卓立特行,就像古代轔轔的戰車,在我頭腦裡反覆互動碾過,直將我的靈魂碾得粉碎。特別是你離開學校離開昆陽、老師被劃為右派的這些年,我簡直被逼得發瘋了。我往往中夜從床上躍起,開啟窗戶,面向夜空,只想向你傾訴這些悽愴的往事。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值得我信任,讓我可以掏心窩的。可是後來你永遠離開了我,我除了每年一次去你墳前哭訴一番外,再也無處訴說,我想,恐怕這一輩子就只能將老師的可以驚天地、泣鬼神的往事,漚在心中,爛掉。沒想到,原來你只是金蟬脫殼,虛晃一槍,逃走了。今天你又坐在了我的面前,那麼,你就慢慢地喝酒靜靜地聽,讓我把老師的卓爾不群的行事,與日月齊光的品德,與他遭受的非人的屈辱,痛快淋漓地說出來。」
接著仇虯又說起了如在昨日發生的如煙往事……
第三章午宴說夢(上) 9洪鷁決意敲警鐘,蜥蜴頓變霸王龍1
時間永如流水,不日不夜地流淌。在竹海離開昆師後的這兩年,學校裡雖然有時驚濤拍岸,但大多數時間裡,還是碧波蕩漾,春色滿園。不過,金燦燦的紅日裡,也有人們肉眼見不到的黑斑。特別是以後世界風雲的急劇變幻,給中國的萬裡晴空,塗抹上一層灰暗的陰影。一九五七年的那個夏天,真正比西伯利亞的嚴冬還顯得冷峻。
解放後的這些年,批電影《武訓傳》、批《紅樓夢》研究、反胡風集團,意識形態領域裡的魚貫蟬聯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