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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記起了家鄉一個他熟識的人。與自己的住所相距不到五里,有個羅家灣,有個暴發的小地主叫羅春久,他家世代是傷科醫生,誰打破了頭,跌折了腿,不用住院,不要開刀,經他推拉一番,再敷上他家的神藥,不久就會痊癒。到了羅春久,他的醫術勝過了乃祖乃父他的花花腸子也多打了幾個彎,他懂得了一個這樣深刻的道理:自古以來,愈是有錢的人就愈狠,愈狠的人就愈有錢。他如今有了錢,只有愈狠,才能愈有錢。從而他把治病救人的行醫,當作赤裸裸的買賣,先交錢,後治病,而且醫藥費很昂貴。一時籌不到藥費的窮人,延誤了治療時間,導致死亡的比比皆是。他得了錢,買田地,放高利貸,壓得周圍的農民都喘不過氣,農民對他恨之入骨。聽人說,土改時的鬥爭會上,他被活活打死。羅春久只是個田產百畝的小地主;而自家良田千畝,廣廈百間,來往親朋如織,莊院驢喧馬叫。他家遠勝羅家百倍,當年他如果被抓回,先死的恐怕是他。時過境遷,階級鬥爭的火藥味淡了,今天回去,大概未必判他的死罪,可棍棒鬆鬆皮肉,咒語鞭撻靈魂,大概免不了。可在他看來,快快打死,忍痛一時,倒也舒服;慢慢地抽打筋骨,折磨靈魂,那就生不如死。念及此情此景,他不禁渾身寒顫,一個趔趄,摔倒在泥裡。傻冬瓜回頭又想責備,可胡潔想到老師往日不同意學校清退他、讓他留在學校裡工作的種種好處,覺得他對自己有恩,過去他做得實在太過分,不由得心中滋生出幾分憐憫,他不能再讓傻冬瓜凌辱他。他又見到李健人趕走老師時,還假惺惺送他一程,這裡又沒有別人,自己又何必做得太絕。於是便大聲訓斥傻冬瓜:

「沙,沙冬發,你這麼個蠢,蠢牛,空,空著手走路,當然毫不費力;可洪老師是,是學者教授,挑著行李,怎麼,怎麼能走得快?你還不快,快點接過老師肩上的行李,將你手中的木棒,給他做,做柺棍。」傻冬瓜聽到訓斥,只好反身走回,接過行李後。胡潔彎腰親手將洪老師拉起來,攙扶著他向前走。走了不遠,一條平直的沙路擺在他們的面前。原來這是洪鷁於一九四九年給自家通向縣城的路鋪上的沙,才鋪了一大半,昆陽解放了,鋪沙的事也就一擱好幾年。沙路不滑,又卸下了行李,洪鷁自然走得快些了,大約在下午三點,三人走到了牛棚前。

兩間牛棚,前後避風擋雨的泥牆處處裂縫,掛在牆上的毛氈的稻草腐朽脫落,草屋頂還多處被風撕開,在屋內可以直望藍天。沙冬發觸景傷情,倒想起自己住在這裡的曾受凍挨餓的那些日子,突然良心發現,記起當年洪鷁多次救助他的衣食。後來因為熬不過嚴寒的折磨,才去昆陽街頭流浪,洪老師又介紹他到昆師當了工人,才免使自己流離失所。農業合作化以後,他的草屋做了生產隊的牛棚。如今,生產隊怕凍壞牛,早把它關到不透風的屋裡去了。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怎麼能在這四壁透風的茅屋裡度過寒冬?為此他也十分難過。於是他從隔壁牛欄裡拿了些草,墊在那張沒有床架的床上;又散開行李捲,將被子鋪好。還想弄些泥巴來,塗抹四壁的縫隙,堵塞洞穿的寒風。可胡潔卻厲聲斥罵他是蠢豬,說雨天很快就會天黑,還要趕回學校,不能再婆婆媽媽。如今胡潔是他的頂頭上司,沙冬發怎敢違抗,便怏怏地跟著他,到生產隊給洪鷁報到後,就匆匆走了。

按理說,事情交割以後,胡潔該回家看看父母,可他急著要走,也是另有苦衷。胡潔的父親一直想胡潔能有出息。當年,別人家的孩子連小學都沒有上,而他的兒子能考上昆師,他感到莫大的榮耀。可是沒有多久,學校要清退他,幸虧洪鷁堅決不同意,才讓胡潔留在昆師,農蠻子有兒子參加工作,他覺得風光體面,因此他父親對洪鷁一直感恩戴德。可後來他聽說胡潔與李健人串通一氣,恩將仇報,陷害洪鷁,他心裡十分生氣。今天他把洪鷁弄成這個樣子,又把他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