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找不著,筷子當然無蹤影,金龍五爪我自有。那就不客氣了,你也請自便。說著,他將手在衣上擦擦,拈起塊豬耳朵就往嘴裡塞。過去,我不習慣喝酒,但他的豪興極大地感染了我,長期因重壓被扭曲的心,一時經他拂去了壓力,恢復了原形。長久地囚於籠中小鳥,逃逸出籠,又歡快地展翅了。我霍地接過瓷缸,猛地喝了一大口,抓起兩塊幹牛肉摜入嘴裡,虎嚼狼咽起來。烈酒刺喉如火燒,牛肉辛辣似刀割,但我心裡倒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梁山好漢痛飲聚義廳的暢快。喝了幾口酒,天旋地昏,頭腦迷迷糊糊,思想的野馬脫了韁,語言洪濤也漫過了堤。這半年來謹小慎微的我,也一如往日好友聚會那樣,豁拳擦掌,山呼海叫起來:
遊魚子,我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辦事,到頭來他們說我思想滑到右派的懸崖。他們顛倒黑白、似瘋狗亂咬一切,倒成了英雄左派。這,這是什麼世道?不過,窮叫化不怕賊來偷,老豬婆豈怕一刀閹?我沒有地主資產階級的爹,倒有產業工人階級的媽。我一不想當官,二不想發財,即使我胡說白道,別人也不能咬掉我的?倒是你,頭戴紅頂子,身穿長褂子,天馬行空居雲端,儼然是個大人物,倒要小心啊!自古以來,權重遭妒,位高人忌,以秦始皇的威嚴,項羽、劉邦輩尚且想取而代之。今天你與我糾纏不清,言行離經叛道,革命風暴再起,那麼,從雲端墜落塵埃,頭上的烏紗掉了事小,怕只怕你會重蹈歷代忠臣良將的覆轍,我勸你還是以小心為務。
仇胖子,你不能喝酒,就多吃幾塊豬耳朵。別喝醉了,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許多事要你做。尤瑜搶過我端著的搪瓷缸,摜在書桌上,嚴厲的眼光盯著我,一字一板,十分激動地說,仇胖子,你以為我把名利看得那麼重?別人覺得我不夠圓,沒想到你也將我看扁了。這些年來,我審時度勢,弄虛作假,違心地做了許多事,以求在官場裡得到升遷,無非是想向人們證明,我尤瑜立身雖然不學,但處世絕非無術。你看,如今我生活多姿多彩,比起你們這些科場精英來,還略勝一籌。這實是人們始料未及的。不過,天地可鑑,昧心坑人的事,我一件也沒有幹過。如今一些黑心的人,為顯示自己立場堅定、革命徹底,日後能平步青雲,他們刮骨剔髓,掘地三尺,搜尋別人思想上的異端,甚至無中生有,任意捏造,將正直的人誣陷為魔鬼。他們對領導千依百順,對同志似虎如狼。同一句話,別人說出來是毒草,出自領導的口中變香花,領導放個屁他們也奉為聖旨。可你倒好,還是丁是丁,卯是卯,一個死心眼。魯迅曾經說過,忠厚是無用的別名。過去,你錯就錯在太忠厚,如果你的心眼能多一個、兩個,開隻眼,閉隻眼,就不至於這麼倒黴被動。如今,我牢牢地控制著全區的權力,在白浪湖區這個小朝廷裡,我就是皇帝,我說的話就是聖旨。對於你,我說什麼,做什麼,別人只會陽奉,而不敢陰違。今天我來找你,就是想用我手中的權力,讓你擺脫困境。我想只要你暫時掩飾忠厚的本來面目,好好與我配合。經我品題,不用多久,就會成為龍蟠鳳逸之士,別人會對你刮目相看。現在我就等你一句話,你到底願不願意配合?說著,尤瑜在我胸部猛擊一掌,然後得意地笑著。
他說得似乎很輕鬆,其實,心裡也很不平靜。我知道,目前雖然有些人自覺或者違心地盲從領導,把他說的每一句話視為真理,但也很有些人即使對領導也虎視眈眈,對於操重權的,他們尤其想伺機推倒,取而代之。想不到他竟卻像一個甘闖惡風險浪,去搶救一個奄奄待斃的落水者那樣,冒身敗名裂的政治風險,來拯救我!我不禁心頭一熱,鼻孔一酸,眼淚奪眶而出。我淚眼望著他,哽咽了好一陣,才泣不成聲地說:
遊魚子,你的這份兄弟深情我心領了,但你的這個主意也太餿了。你為護衛一粒小芝麻,丟失個大西瓜,這樣做,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