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跪坐在他身邊,高大修長的身形毫無顧忌地伏了下來,好似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這般軟弱卑微,慣有的怯懦微薄,讓他看起來出於意料的渺小無能。
他就這麼看著他。略帶乞求意味地看著那個和自己五官眉眼幾近一致的薛爾矜。
一遍又一遍,反覆不斷地出言勸慰道:「別惹事,好不好……我們躲得遠遠的,不要去得罪任何人,好嗎?」
「求你了,爾矜。」
「求你……求你聽一次哥的話,好不好?」
他說什麼……?
哥?
薛嵐因猝然睜大了雙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注視眼前一坐一跪兩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身影,喉嚨顫動,想要說點什麼,在微微啟唇的那一瞬間,往昔薛爾矜破碎的意識卻像與現在的薛嵐因有片刻的重合。
他感覺到自己正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睫,深深凝望著面前那個自稱為「哥」的男人。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他再嘆一聲,擺了擺手,終是點頭應道:「罷了……依你便是。」
他還是選擇了妥協。
二十多年前的薛爾矜,性格偏執,姿容乖張,眉目間是化不開的不安與紛擾。
可在本質上,他待人好,乃至全心全意去信任一個人的時候,從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吝嗇。
所以,即便心中不願,他也能就此違背自己的決定,轉頭對那人說,罷了,依你。
罷了,依你。
男人與他相似的眉眼,在弱光的對比之下,要顯得柔軟許多。他彎了嘴唇,帶了點微不可察的笑意,仰頭對薛爾矜道:「我們下車去,分頭跑,繞彎把人引開了,最後再悄悄原路返回,讓他追個措手不及……我這麼說,你能聽明白嗎?」
薛爾矜沒說話,臉色沉鬱陰鷙,顯然並不大同意他這樣的做法。
可他仍是在笑,隨後攤開手掌,極盡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說:「……聽話,爾矜。」
薛爾矜瞳孔微縮,喃喃開了次口:「哥……」
男人眸色低緩,不露聲色地,注視著眼前人一張憂心忡忡的面龐。
片刻之後,以一種幾乎是安定人心的語氣,一字一頓,向他懇切承諾道:
「我就在這條路上,等你回來。」
我就在這條路上,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
薛爾矜這一生,都在不斷地逃避和追逐。
避的是身後接踵而至的奪命兇徒,追的卻是眼前漸行漸遠的每一道背影。
面臨的失去與痛楚多到不計其數,所以僅存在身邊的一絲半縷溫暖,他都會想方設法將它緊緊抓握在手。
那樣一個怯懦到骨子裡的可憐男人,是多年與他相依為命的兄長。活劍族人最為艱辛困難的日子,都是他們相互支撐著一起走過。看遍了周圍同伴的生離死別,逃脫了無數次觸目驚心的追捕,他們走得很遠很遠,深一步淺一步的每一串腳印,卻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從來不曾分開。
所以,薛爾矜在跑。
拼了命地繞著彎在羊腸小道上極速飛奔。
拼了命地,想要追逐兄長留下那一抹孤單淒冷的背影。
——可在最初約定的那一條路上,等待薛爾矜的,又是什麼呢?
眼前空無一人。
唯獨馬車行徑過後留下的兩條軌跡,拉得老長,但永遠不會有任何交集。
薛爾矜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地等了他整整一個早晨,又等了整整一個晚上。
晝夜更替,日月輪換,天邊的每一粒星辰,都悄無聲息地挪移了位置。
他的兄長,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及至他往後再退兩步,小路兩旁層層疊疊的